“这就是我的故事,也是新生图兰的故事。”
女人讲完了故事,马修仍然久久无法自拔。她活动了一下肩膀,凝视着马修:“我有个私人问题,能请教一下吗?”
“请讲。”
“有许多人想来采访我们,被回绝后都放弃了,您是最执着的一个。我可以问一下理由吗?”
马修下意识的摩挲着胸口,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怀表,怀表里躺着一张小小的合影。
“因为我有个叔叔,为了报导埃因奥尔大屠杀的真相惨死街头。我想继承他的遗志,也想看看这个国家值不值得他献出生命。”
“恩里克……您的叔叔难道是彼得·恩里克?”
“是的。”
“我见过他。”女人把手放在马修的手背上,肃容道,“他是个出色的记者,也是一位真正的英雄,我们一直非常感激他。”
马修的眼眶红了,他连忙擦了擦眼角,仓促的问道:“说了这么久,还没问过您的名字呢。”
“我叫塞拉·罗斯。”女人微笑道,“生于格尔达王国,长于凯特尼亚,图兰是我的第二祖国。我爱我的故乡,就像爱我的父母兄弟,我也爱脚下的土地,就像爱我的丈夫和儿子。今天我讲的故事,可能多年后会被人们慢慢遗忘,但不管哪个时代,这个国家从不会缺少英雄,今后也一样。”
咔擦一声,胶卷用完了。马修取出录像带,踌躇了一下,不禁问道:“您真的不能帮我引见——”
门轰的一声开了,一个男孩旋风似的冲了进来。塞拉立刻站起来:“莱特,不准在客厅里横冲直撞!”
男孩刹住了脚,腋下夹着一个脏兮兮的足球,脸上满是泥土,一双湛蓝的眼睛却清澈明亮。他的目光在客厅里转了一圈,落在马修身上:“老妈,这个瘦巴巴的大叔是谁?”
“……大叔……我才二十三岁……”马修捂住心口。塞拉一伸手就把莱特拎过来:“你的礼貌呢?有这么对客人说话的吗?”
“这孩子叫莱特?”马修睁大了眼睛。莱特不解的望着他,马修蹲下来问道:“你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吗?”
“什么含义?”
“这是一个英雄的名字。”马修沉吟道,“他的存在将给苦难中的同胞带来希望,他的名字将会成为照亮世人的光。”
莱特瞪圆了眼睛,一脸茫然。塞拉叹道:“算了吧,他连英雄的意思都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霍华德叔叔就是英雄!”莱特不满的叫道。马修笑了起来,他从脖子上摘下怀表,取出里面的合影,郑重的给莱特戴上。莱特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
“英雄的勋章。”马修拍了拍他的脑袋,对塞拉说:“谢谢您接受我的采访。”
“不客气,欢迎您下次再来。”
马修收拾起器材,塞拉站在门口,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山坡另一头,才对莱特说:“收拾一下,今天是光明节,爸爸马上要回来了。”
日暮西沉,家家户户的屋顶升起炊烟,昔年的村落如今已是大大小小的城镇,喷灌花洒向田野送去清凉的甘雨。漫山遍野的柑橘园仿佛青翠的海洋,枝头缀满累累硕果,果园的工人正在采摘柑橘,把一个个闪闪发光的柑橘放进篮子里。渔船陆续回港,成山的集装箱堆在码头。夕阳融化在海面,化为灿烂的红,老人坐在山坡上抽着水烟,给孩子们讲故事。悬崖上修建了一座灯塔,面朝大海,终年不灭,为远行的船只指引方向。
夜幕慢慢降临了,岛屿沉入了一片黑暗。今晚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子悬在空中。田野在幽静的夜色中披着银纱,连大海都沉寂下来,浪花漫过沙滩,发出轻柔的微语。
突然之间,黑暗里有了光。细碎的、仿佛星星一样的橙色火光,在图兰最北面的城市格拉尼尔亮了起来。从阿斯特雷亚,雷西尔,亚希兰,萨特波卡,首都托兰,德拉维加山中的部落,到玛利亚姆和散落在山坳的农庄,甚至到曾经荒无人迹的死亡海岸,无数灯火仿佛珍珠,由北至南一粒一粒串了起来,转眼间岛屿便笼罩在一片盛大的星海。繁密的灯光在漆黑的海上摇曳,让人分不清是群星映在了海面上,还是天空倒映着灯火的影子。
莱特举着一支火把,从最后一户人家接过火焰。他知道只要火把到清晨都没有熄灭,太阳神将会给整个国家带来好运。他小心的护住火焰,朝身后的孩子们大声叫道:“我们来比一比,看谁先跑到最后一站的山头!”
塞拉站在屋檐下,给灯火罩上防风的屏障。西蒙尼的一双儿女在屋里玩耍,丽达从烤箱里端出一盘牛排,摆在已经堆得满满当当的长桌上。卢恩走到门口,塞拉回过头,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鞭炮噼啪炸裂,簇拥成绵长的喧嚣。历史温柔的说,这是西元56年的春天。
再次见到艾琳时,塞拉已经怀上第二个孩子。这些年艾琳常来拜访,两人已成为要好的朋友。艾琳扶着她在桌旁坐下,担忧的问道:“你怎么了?”
“自从怀上这个孩子,就经常疲惫和眩晕。”塞拉抚着额头,“医生说这孩子胎位不正,可能会难产。”
“有想过打掉吗?”
“卢恩让我打掉。”塞拉轻轻抚摸小腹,眼里盛满怜惜,“但他毕竟是我的孩子,做母亲的怎么能为了一点危险就放弃他呢?”
“我明白。”艾琳冰冷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孩子是上天赐予的珍宝,况且现在都六个月了,打胎会有生命危险。安下心来把身子调养好,别胡思乱想了。”
塞拉点了点头,艾琳问道:“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塞拉叹了口气,“再来个莱特那种没心没肺的混小子,一定会把我气死,我可不想再要儿子了。”
“男孩子当然淘气。”艾琳笑道。塞拉有些羡慕:“还是你的福气好,儿女双全,儿子还懂事贴心。哪像莱特成天惹是生非,有时真想把他塞回去重新生一次。”
艾琳正想开口,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从外面跑进来,惊恐的钻进艾琳怀里。艾琳柔声问道:“宝贝,怎么了?”
凯文泪汪汪的抬起头,他被蛰了满头包,小脸高高肿起。塞拉大惊失色,把茶碗重重一摔:“莱特,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关我什么事?”莱特站在门口,活像在泥浆里滚了一圈,“是他自己去捅蜂窝,才被蜂群追着蛰。”
“明明是你先怂恿我的!”凯文愤愤不平,又迅速缩回脑袋,在艾琳怀里拱来拱去。塞拉连忙用苏打水帮凯文清理伤口。凯文被吓坏了,坐在艾琳的膝盖上,抽噎着抹眼泪。
“宝贝,还疼吗?”艾琳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凯文可怜巴巴的点头,眼里含了一包泪。他本就长得俊秀,哭起来尤其惹人怜,塞拉心疼的不行,想起自家的小混蛋,心头顿时火起。她拎小猫似的把莱特拎到屋外,强行把他捆在了树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