虏弈院,汗青阁。
掀翻的书案仍旧没有被扶正,宋儒戍坐在地上,目光涣散,肩膀无力下垂着,一副颓唐之感。
宋唤峰进门就看到如此画面,脸色不变,只是疑惑道:“你知道了?”
“什么?”宋儒戍骤然听见人声,不明就里,十分不解地问他,“我应该知道什么了?”
“这么大的动静,宋家上下都快传疯了,你竟然一无所察?”
宋儒戍面上报以不耐,甚是疑惑,“我方才在想事情,如今乏了,有什么话你直说。”
“何事值得你如此入迷?”宋唤峰被引起兴趣,顺手施了一道小法术扶起书案。当他环视周遭,不禁皱起眉头,忍住想要整理一番的心思。
“可还记得我先前与你说过的,我十分看好的小辈,她拒绝了我的招揽。”
“啊?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宋唤峰面色古怪,皱起了眉头,欲言又止。
“今天发生的,怎么了?”宋儒戍冷下脸色,“说话别吞吞吐吐的,可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宋唤峰这会倒卖起了关子:“你不是常说,要等待对方说出自己的目的,我这还没有说,你便不耐了。”
“哼,什么线索都没有,你叫我怎么推测!”
“刚刚才发生的事情。”宋唤峰叹息一声,甚是惋惜,“登玄院发生了姐妹相杀之事,一伤一死。伤的是殊者,死的是你曾看好的汗青阁阁主人选。话说,她们可都是宋简白的女儿。”
“原因。”宋儒戍只惊诧一秒,立刻意识到其中疑点。
“天端。”
“宋未央怎会知道天端之事?”
“这也正是我不解的问题,按理来说宋矜歌并不知道天端为何物,是以交给了宋简白,正巧我们得到了太上紫极宫的记载,不然我们也不知道天端如此厉害。莫不是宋未央是那时期之人?”
宋儒戍闻言一笑,嘲讽道:“亏你还是堂堂虏弈院院长,那时之人早已化作一抔黄土,除非是兵解为散仙,否则谁能有十几万年的寿命?且照你所说,这散仙是活得不耐烦了啊,非得要夺舍一个五灵根之人?”
“倒也是。”
两个人都认为这个猜想不可能,殊不知有时真相近在咫尺,却被生生错过。
宋唤峰叹息道:“可惜了,这宋未央现在拘押在刑堂大牢,我们虏弈院不能越矩审问。”
“刑堂主事宋敛是宋简白的心腹,他这人你觉得如何?”宋儒戍眉宇划过几许阴鸷,语调冰冷,“有没有可能将此人替换?”
宋唤峰摇摇头:“宋敛曾受宋简白的搭救之恩和知遇之恩,策反为我们的内应是不太可能。而且宋敛虽只是金丹,但胜在身为剑修,力压同阶之者。我隐约听说他已修出剑意,是极为罕见的一种,若修至大成便是流芳千古的人物,不出意外无替换的可能。”
“虏弈院本该知晓六院之事,一直以来只有刑堂对我们严防死守,哼,我们何不如制造意外?”
制造意外?
宋唤峰心底如若掀起惊涛骇浪,先祖有言六院各行其职,相互制衡,但这些年来,本院虏弈院的前辈们不满地位次于登玄院,为其以策论相辅,频频动作,将眼线安排进登玄院,只是始终无法入刑堂。
他看着说出此话的宋儒戍,眸中尽显疯狂之色,不禁默默将劝告咽下肚。
“宋矜歌死了倒好。”宋儒戍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宋唤峰想快快结束上一个话题,顺着他起到话头问道:“何来如此一说?”
“她知道的事情太多,本以为她会接受招揽,便将飞鸟令的内容给了她看……停,收起你脸上的不赞同之色,等我说完。她很聪明,在此之前于烟海楼找到了线索,知道太白门之事,也知道了天降功法的存在。如此头脑,岂不是给宋简白平添助力啊!”
“可你也不应该将飞鸟令给她看……”
宋儒戍啧了一声,“她现在不是也死了吗?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就算没死,他也会出手毁掉。
一室沉默。
良久,心思几番千回百转的宋唤峰开口劝道:“大家身体里都留着同一种血,打断骨头还连着筋,院别之争我必是鼎力相助,可倘若事情做的太过火,也让我着实难做人。说到底,一笔写不出宋字,人不能把路给走死去。”
说罢,他又刻意强调一句,“你是宋家虏弈院院长,不是旁的百里家岳家之流。”
宋儒戍无声地笑了,嘴角呈现上扬的弧度,眼眸中却是一片无动于衷的寂然。他挽袖伸手,机械地把散落的书一本一本捡起来。
气氛徒然变得尴尬起来。
当他伸手想要捡起那本太白叶川传,却被一只手摁住,力道之大,使书籍封面出现了褶皱,地面却微微凹陷。
僵持之下,宋儒戍松开了手。
“不要让我对自己决策产生动摇。”
“我只是觉得…”宋儒戍抬头,眼底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整个人看起来格外高深莫测。
他喃喃道:“你说的似乎很对,我不能反驳。”
却也不想口是心非,去认同自己不能接受的说法,宋儒戍默默想着,意随心动,瞳孔深处绽放出一朵半是凋残的莲花,寸缕碧青色自他眼眶溢出,飘散在空中。
“别拿你的碧幽眸对我施用,你知道的,它对我无效。”
宋唤峰喝斥道,抬手掐了个禁术打在其眼睛,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碧青消散,转而替代的是回归正常的眼眸,以及脸颊两侧的一线殷红。
“它本不属于我,偶尔会失控。”
平淡的陈述,配上宋儒戍额头暴起的青筋,显而易见禁术对他的伤害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无波无澜。
碧幽眸,专神识,既可作攻击又可为防御,以及惑人心神,高深者还能篡改旁人记忆,下达精神暗示。
这已经不止是碧幽眸第一次失控了,只要他心绪起伏跌宕,那令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便会在碧幽眸丝丝入扣的神识攻击下,溃不成军。
比起肉体上的痛楚,神识之痛是它的千百倍。
风爻域当中有三痛,分别为搜魂之痛,心魔失控之痛和天雷煅体之痛。前两者轻则重伤,重则神识崩溃、心志不存变成傻子;后者是体修提升自身的手段,妄图打造不败之躯,连天雷也无可奈何,肉身成圣。因为太痛,难以忍受,已经失传了。
“你私底下那些研究,我并不想置喙,可要是过于影响到你,就不要怨我插手。”
“谁让我没有宋简白那般走运,如果不另辟蹊径,怎么斗得过他?”
食指抹过脸上的血迹,宋儒戍咧开嘴角大笑道:“三个女人,个个都给他带来巨大益处,院长之位无可动摇。”
“当年他从不归森林带回来的女人,知道天降异象的真相。”
“后来又带回楼涅族族长之女,一桩秘辛和一件神器,足以抵得过十个宋敛。”
“至于百里清,更是不得了!差一步便当上了百里家家主。一个女人比一个女人厉害。”
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宋儒戍气得胸口猛烈起伏,久久难以平复,他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嘶嘶声,一瞬间觉得快呼吸不过来,连带着涨红了脸。
“气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宋唤峰摇摇头,没有感同身受,也没有同情。他说罢完就起身离开,临走前撂下一句好自为之。
是警告,也是担忧。
宋儒戍俯视地面化作齑粉的太白叶川传,面色逐渐阴沉下来,眼底的莲花随之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