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瑟双目赤红,发梢都化作藤蔓,妖力再压不住她飞身过去一把擒住赵夫人的脖子,平安在一旁吓得坐倒在地,要送出去的香囊滚落在地上,上面绣着年年无忧,岁岁平安。
双瑟脑子里一片混沌,只觉得仇恨溢满了胸腔,前世没能手刃方婠,今生竟又让自己遇见了她,此仇她双瑟必报。
方婠的脸在她面前扭曲,双瑟喃喃道:“方婠!为我儿岁岁偿命!”
平安冲过去抱住双瑟哭喊道:“双瑟姐姐!我是平安啊,你快醒醒!”
双瑟直到身体撞到床柱,半跪在地上,呼吸间满口都是血腥味,这时她才略微清醒一点,抬头只看到许攸抱着方婠,望向她是惊愕和怒不可遏的神色。
三清观的几位道长围过来用阵法困住双瑟,民众早被吓跑了一半,只剩下几个胆大的在一旁围观。
三清观的师兄对众人道:“许夫人被邪祟附身我等已将其制服,大家速速散去,不要在此逗留。”
“许攸,你可还执迷不悟?还不速速降妖!”三清观主飞身前来,落在院前。
小师妹俯下身探了探赵夫人的鼻息,道:“赵夫人……已经气绝。”许攸紧握双拳,低着头一言不发。
双瑟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她慌乱的说:“许攸,你听我说,方婠是……”害死岁岁的凶手。
这后半句她终究没能开得了口,岁岁是谁?方婠是谁?与这一世的许攸又无半点干系。双瑟挣扎着站起身:“我……”
“你走。”许攸一动未动,只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师兄,你还放这妖女离开?她可是杀害赵夫人的凶手,你我皆亲眼所见。”小师妹在一旁气势汹汹。
双瑟扶着柱子站起身:“许攸,你信我……”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许攸仍旧扶着已经气绝的赵夫人,并未抬头看双瑟一眼。
“许攸,此妖女心怀仇怨,害人性命,留不得。”三清观主扔了一把剑在许攸手边。
“许攸我……”双瑟上前两步,却被小师妹拿剑指着停在原地。“妖女,休想逃。”
“闭嘴!”双瑟抬手就是一掌,小师妹顿时被击飞。
一众人皆拔刀相向,将双瑟团团围住。
许攸站起身对着双瑟道:“你住手!”
双瑟眼里噙满泪水:“不是的,不是的,适才我精神异常,频发幻觉,这才一时失手,其中必有蹊跷!许攸,你信我……”
“一派胡言!妖性本恶,善言狡辩,还不认罪?”三清观主打断双瑟的话,飞身上前与双瑟交起手来。双瑟本就受伤,体力不支,堪堪接下几招已落了下风。
双瑟费力抵挡着攻击,看向许攸,许攸却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神色,双瑟心下一沉,一招没能接住,剑身擦过她的肩膀,顿时血染一片。
双瑟一手扶住肩膀,深深看了许攸一眼,闪身消失不见。
春景仍盛,前世皇家道观这扇熟悉的窗外是无限的春光,与双瑟记忆里那冰天雪地相差甚远。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也不知低着头的双瑟听进去几许,顷元自顾自的说着。
“夫唯不争,故无尤。”
“是我错了吗?我不该执迷于此?”双瑟喃喃道,临走时许攸那一眼又让她坠进了无尽深渊。
“世间本无对错,不同心不同道,是非亦不同。”顷元是早已得道的真人,行为超然处世。他之前便劝过双瑟,可她没听进去。
是了,双瑟觉得自己没错,更何况当时情况混乱,恐有人背后陷害也未可知。
但在许攸眼里不是,她好像一直为了许攸活,也被困在许攸的是非观里,直把自己折磨到如今。
她要查清楚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亦或者说真相早已昭然若揭,她只是想确认事实,双瑟站起身欲走。
“心不唤物,物不至。一念放下,万般自在。”顷元未曾挽留,只淡淡一句。
双瑟顿了顿,下定决心回去医馆。她不想再被许攸的是非善恶所束缚了,她喜他所喜,恶他所恶,直把自己压得没了自我。
这番水落石出之后,她定要幕后陷害之人付出代价。
许攸经此一事之后,又被带回了三清观。说白了,三清观主根本没放下这棵栽培了多年的好苗子。
双瑟调查才知,三清观主暗中让小师妹在糕点里动了手脚,本只想把双瑟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谁料正撞上了方婠的转世赵夫人,一切正和他意,再适时出现让许攸亲手除妖斩了他这情根。
只是许攸迟迟不动手,被双瑟逃脱,但情根未斩也已消磨了大半,观主如愿又开始劝他一心向道。
医馆庭院的围墙上正值忍冬花盛开,花开双色,一金一银,似凤凰对舞,琴瑟和鸣。
双瑟伸手拂过花枝,她好像早忘了自己只是行山上一株野生的忍冬花,当自由随性活得肆意,日日临风饮露,好不自在,何苦在此受人诬陷,平白蒙冤。
求之不得愈为执念,一朝如愿又患得患失。过的这般凄苦难捱,这是她追求的道吗?
“心不唤物,物不至。一念放下,万般自在。”脑海里想起顷元的话,双瑟下定决心,妖女便是妖女,有何认不得?
何苦在他面前装什么悬壶济世与他一同爱苍生的善心医者,就算如此也不该是为他。只有我想做便做,绝无为谁而做。
谁怨我诬我,置我于不义,而我,也绝不容忍自己受这般委屈。双瑟便是想着这些话第二次站在了三清观的殿前。
“妖女!你还敢回来!”
“哼,有何不敢,我今日便要讨回公道。枉称四海八荒第一道观,身为观主竟在背后设局诬陷。”
“一派胡言,许攸一心向道受你蒙蔽险些误入歧途,我等揭露你这妖女的真面目让他重回正道,而今你这妖女恼羞成怒来这殿前口出狂言,好生大胆!”三清观主一番话句句将自己所做所为称为正道,观中道士纷纷拔剑相向,围住双瑟。
“许攸早已当众人之面,断发还衣与你三清观再无瓜葛,你却要从中作梗,强行干涉他的选择!”
“执迷不悟,你当真以为许攸弃道途选了你?”
三清观主鄙夷一笑,走下台阶正对双瑟,字字如刀似箭:“先前不过是,你与道同才共容,而一旦有异,两者相悖,他心里便也再容不下你。”
双瑟顿时如坠冰窟,浑身僵直。“若一人都爱不得,何来爱苍生?”这句原本让她感动不已生死相随的话,而今看来,他的归途终究是为了心中的大义,他的道,他的苍生。
“许攸,说到底你还是爱苍生,在我和你的道之间,你从未给过我机会。”那年窗外雪如银屑乱飞,这句话早便是真,只是双瑟从来自欺欺人。
三清观主见双瑟神色有异,更变本加厉,步步紧逼。
“如今你在他眼里早成了心怀仇怨,害人性命的妖邪,同千千万万死在他剑下的妖孽一样,贱如蝼蚁,死不足惜。”双瑟猛地抬头,眼里流出血泪,飞身上前一手贯穿了观主的胸膛,顿时血涌如注,遍地殷红。
殿内众人见此一拥而上,手中剑纷纷朝双瑟刺去。
双瑟一身月白浅黄的衣裙四处溅上血污,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死在她手下的道士。她双目赤红,眼下两道血痕触目惊心,殿前尸横遍地,一时如同炼狱。
身前忽然一凉,双瑟低头,一柄剑赫然刺穿她的身体。
她转头,只模糊的见着许攸握着剑柄,而后眼前一片漆红,只觉得身前好凉又好像好痛,比从前心疾的更痛上万分。
许攸拔出剑,双瑟转过身单膝跪地支撑着身体。
“死在你手里,也算善始善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方婠是谁?岁岁又是谁?”许攸声音颤抖,他回观以后就知道了观主背后的伎俩,但他仍想不通双瑟为什么要杀了赵夫人方婠,还有,吾儿岁岁作何解释?
如今看着遍地尸首,血染一片。终究酿成大错,再也回不去了。
“不重要了,咳……”双瑟咳出一口血来,她笑了笑,满是花开荼蘼的悲哀。
“因你生,因你死,这生生世世我不欠你了。”
“不,你是妖怎么会那么轻易死,告诉我为什么?!”许攸丢下剑,抱住双瑟。
如今只剩下悔不当初,许攸心里想短暂的放下那些刻在他骨子里的苍生大义,陪在她身边,便是做个替身又如何?
许攸从前就问过双瑟,为何在他身边默默陪伴了两年。双瑟踌躇片刻只看着他的脸道出一句“似是故人来”,许攸从那时起便尽心对双瑟好,想让自己的分量超越盘踞在她心里的那位故人。
直到她手刃方婠言为儿岁岁报仇,许攸心中怅然若失,苍生大义又占了上风,再见她站在血泊之中,屠门三清观,许攸手中的剑便刺了出去——可,她一回头许攸就后悔了。
“终究如此,过了,错了,又错过。”
生生世世的错过,便是如此情深缘浅。
第一世的错过是过了,第二世是错了,第三世,是真的错过了,再无挽回的可能了。
双瑟至此才明白,她与许攸的道一开始就不可相容,他注定要得道,要为苍生。何苦来哉,耗费千年求这一份飘忽不定的爱。
双瑟费力的睁开眼睛,透过一抹猩红的薄雾,看着这张她爱了数千年的脸,释然一笑。
“许攸,我宁愿自己从未遇见过你,你好好爱你的苍生……我爱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