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接受的告白并不多。

初中的时候被一个校外的不良少年死缠烂打，冷眼看他几次他反而越挫越勇，带着一大帮兄弟骑电动车守在学校门口。

我被这阵仗吓到了，开始每天留校到最晚才做贼似的溜出学校。后来一次冬天刚好撞上翟羡逢值日，他知道来龙去脉后狠狠嘲笑了我一番，却又嘴硬心软地帮我打掩护。

他用自己藏青色的格子围巾裹住我的脑袋，只让我露出一双眼睛，活像个木乃伊。

小混混和他的兄弟们仍在校门口守着，我吓得赶紧低下头。翟羡逢看出我的胆怯，于是拉住我的手，低声说：“别怕，跟我走。”

不明白，我的惶恐在这一刻消失得干净又温柔。我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是否抓住了什么我自己都不曾了解的渴望，只知道，那一天，我的确是有希望宙斯用霹雳停止这个时间时间的荒谬想法的。

懵懵懂懂的年纪，我拉着一个还不大成熟的少年，一步一步走过我的孩子气。

后来小混混终于腻了，到其他学校轰轰烈烈地开展自己下一个目标。

翟羡逢还幸灾乐祸，说我的魅力也不过如此，被我气得拿着教辅书追着打。

不过我仍庆幸着，那个不良少年对我本就不是真心的喜欢，所以我可以不用愧疚，不用害怕。毕竟这样心血来潮的追求，最终一定会是以草率结尾。

喜欢的总是千方百计地藏着掖着，男生血液里的征服欲，才会让他们不顾被追求者的想法，昭告天下式地宣布——我看上你了。

幼稚得要命。

读大学后没多久，我又收到了一份告白，来自我不熟悉的校友。

对方不知道从哪里要到了我的联系方式，发来了一条信息。

“你好，我是xxx还记得吗？高三的时候我们是校友，我就在你隔壁班。我们两个班之前还有过好几次友谊篮球赛。”

隔壁班？那不是理科班吗？高三理科班篮球赛我又没去过，跟我有屁关系？

我这样想着，还是礼貌地回复了一句，“记得。”

对面很高兴，并很快表明自己现在就读于我隔壁的大学，还说很希望来学校看看。

碍于情面，我尽职尽责地当了一回导游，尽管我也是刚来学校，很多地方都不太熟悉。

对方是一个俊秀的青年，书生气息挺重，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期间，我心不在焉地给他介绍学校，有些地方的历史背景甚至还说错了，还是男生善意的提醒，才让我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学校的了解未免太匮乏。

逛着逛着，天空突然下起雨，我只带了一把小透明伞，不够两个人撑。两个人无奈，只好躲进了学校里的咖啡店。

“雨真大啊。”男生站在屋檐下，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

“嗯。”你当我瞎？

“大学生活怎么样？”

“还凑合吧。”我没什么耐心，我只是想赶紧回寝室，躺在床上刷剧，而不是陪一个根本不熟的高中校友进行毫无意义的对话。

男生犹豫了很久，才别别扭扭，“你知道吗？我今天来之前其实做了很多功课。学校校史、线路、店铺……”

那你闲着没事把我拖出来给你当导游干啥？当猴耍呢？

我心头有气，刚想开口骂他一句，没想到男生抢先开口。

“我我喜欢你！”

我霎时呆住了。

“高一我就喜欢你了！”

“第一眼我只觉得这个女孩子好漂亮，后来就不自觉地注视你。你总是一个人，有时候会跟着你们班同学一起笑，但我总感觉你很孤独……”

我被这戏剧性的发展给吓了一跳，一动不动地看着男生。

男生见我没反应，以为是某种暗示，鼓起勇气俯下身希望在我唇边留下一个吻。

我侧头，避开了他的冒犯。手中的透明雨伞落到了地上，在水泥地上溅起一丁点儿水花。

空气中的雨带着腥味，所有人都好像身出一片暧昧氤氲之中。

“抱歉。”我叹了一口气，“伞给你了，路上注意别感冒了。以后也不要联系我了。”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大雨之中，在朦胧的灰白色里茫然若失。

回到寝室时，室友看见落汤鸡般的我被吓了一跳，连忙出声问：“嘉嘉，你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捂住脸，猛地蹲下身嚎啕大哭起来。

我突然想起了远在英国的翟羡逢，想起了高二那年的匆匆告别，想起了我无法给出回应的告白。

想起那年夏天，他一声不吭地逃课，把老师和家长吓得满世界找。想起我匆匆忙忙像老师请假，跑遍了我和他小时候去过的公园。

那时他一个人站在河边的斜坡上，冲我笑出了缥缈的气质。

我和他一前一后，沿着河边向前行进。就像小时候那样，踩着白色的交通线，神情有过独木桥似的决绝。

我才发现原来那条河那么长，一路向下不见其尽头。心头涌起一股年轻时才有的热血，随着滚滚河流向着远方迈进。

六月的尾声，他告诉我，

“你就等我任性一回吧。也许以后的我会想开，觉得喜欢你是我脑子被门夹了，那个时候不用你说，我自己都会滚远。

“常攸嘉，我想要的，只是有你的未来。”

对不起。

……

我第一次如此恨自己的任性与自私。恨我故意拿乔，等到失去才学会后悔。

室友手忙脚乱地拿手帕擦拭我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我忍受着潮湿，一把抱住了她崩溃大哭。

这样稀里糊涂的雨天，稀里糊涂中明了的爱情。

时隔多年，我早已忘记当初的不良少年是如何大张旗鼓地宣扬“我喜欢你”，也早已忘记他是如何令我惶恐；亦不记得，那个暗恋了我三年的高中校友最后是如何黯然离开我的生活，不记得，那些在我生命里潦草留下一笔的告白者。

记忆停留在了十几岁，一个少年用围巾裹住我的脑袋，在燥热忧郁的夏天说——我只想要有你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