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翟羡逢,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
“泥石流滑坡,你是全车唯一一个幸存者。”
说到这里,他避开了我的目光。他有一种庆幸,可这种庆幸背后的罪恶感让他无法在我面前完全袒露自己的眼神。
“你一直认为他们的死和你有关,在本就神经受损的情况下,顶着压力,失忆了。”
这个话题太沉重,我几乎花了好几分钟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我轻声问。
“因为,那天本来文潇和谢常青是打算先离开的。可是你胃病犯了,在当地医院又拖了一天。文潇不想扔下你一个人,于是放弃了第一趟回来的巴士。”
翟羡逢小心注意着我的神情。毫无疑问这对他来说是一场冒险。他了解我的个性,也知道此时此刻我需要的并不是善意的欺骗。
在他矛盾痛苦的同时,我也被真相折磨得无法冷静思考。我恨自己听到真相的无波无澜,也恨自己的冷漠。如果是我的责任导致了他们的死亡,那我又凭什么做那个忘记得洒脱的人。
对他们未免太不公平。
“所以,他们本可以避开那场泥石流……”我低声喃喃。
看出我的状态不好,翟羡逢试图劝说我暂时放弃求知。
“攸嘉,我们也可以明天再……”
还没等翟羡逢开口说完,我就轻轻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他了解我的倔脾气,也知道自己拗不过我,只能叹息一声,继续开口。
他告诉我,我虽是唯一的幸存者,可伤势却并不是很严重。
可从急救室刚出来的那段时间,我因为车祸的脑部创伤和精神打击,整个人的状态很不好。要么一直画画,要么就躺在床上像具死尸一样什么都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流眼泪。
我也曾一度险些疯掉。在恍惚间拿过刀尝试过死亡,把周围的人下了个不轻。最后好在发现及时,医院也开始控制我的行动,加上药物治疗,我的病情得到了一定好转。
但药物的副作用,加之神经受损,让我的记忆力变得极差。我时常会忘记一分钟前忘记的事情,有一次在一天内连续洗了三次头发都不自知。
我爸为了这件事找了无数医生,甚至请来了催眠师做疏导。
他们说,我现在把自己关进了一个黑匣子不愿意出来接受太阳。让我走出这黑漆漆的房间并不容易,但如果能够让我忘记之前的痛苦,或许会更好……
所以,他们利用我记忆不好的这一点,开始试图让我忘记车祸,忘记文潇。
“你爸很担心你。他明白的,他人老了,可能没有办法好好护着现在这样的你了。他必须得找一个值得信任且能力强的人来保护你。但是……”说着,他顿了顿,望向我。
“这个人不是你,对吗?”我故作轻松地笑了。
“你爸很关心你。”翟羡逢似乎并不介怀这件事,“他知道我和你的事,也知道我的病情。老实说,那时的我的确不足够强大很站在一起。”
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答案。
“所以那个人是谁?”我追问。
一个人的身影已经开始浮现,只是我不敢确认,或者说不愿意去确认。好像一旦判定,我和那个人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再单纯。扯上利益的纵容,还真的能算是纵容吗?
翟羡逢没有回答我。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无奈地勾勾唇,问:“戚漾兮?”
他默认了。
我突然想起我记忆里,第一次见戚漾兮。她逆着七月的太阳,站在焦灼的光线下,却仍是冷冷清清。
“常小姐你好,我是你的编辑戚漾兮。以后就由我来负责你的书籍具体事宜,多多指教。”
“戚小姐有什么忌口的东西吗?”
“为什么问这个?”
我笑,“我只是觉得,我们以后可能会常一起吃饭呢。”
……
“戚漾兮的确很有手段。你的第一个笔名,羲和,就是靠她操作红起来的。”
那段时间,我在戚漾兮的带领下逐渐稳定下来了情绪,生活也步入了正轨。可我不知道的是,我忘记了一个远在英国的人。
翟羡逢试图联系过我,可是却失败了。原因很简单——我爹换掉了我所有联系方式。
“我回国来找过你一次。”他说,“可是那时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那时我面对他,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来当初,反而当着他的面被激化了病情,在病房歇斯底里地大哭。场面兵荒马乱,我被护士立即转移了病房。
而这件事之后,我的记忆再一次出现了不可控的缺失。
安定好一切后,我爸单独找了冒昧上门打扰的翟羡逢谈话。
我爹告诉了他来龙去脉,并委婉地警告他,暂时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的病情加重。
“羡逢,我知道你和嘉儿互相喜欢。你也是个优秀的孩子。可是你也知道,以你们两个人现在的情况来看,并不适合在一起。
“我认为呢,你这几年还是专心在英国学习吧。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你要的是走好当下的路……”
我爹原是想,让翟羡逢在国外好好学习,找女朋友结婚,跟我say good bye。可是他没想到,翟羡逢当真就老老实实等了我好几年。
翟羡逢自嘲地笑了笑,“离开前,我在路过你的病房时偷看你午休。戚漾兮正坐在你的床头边上办公,看见我之后,只是朝我摇了摇头。”
“所以,她一直是我爸安排的人。”
“这件事背后太复杂,我想我也没有资格做那个告诉你真相的人。我能告诉你的只有——戚漾兮对你很矛盾。”
矛盾?矛盾什么?一面接受我爸给她的高薪,一面在我面前享受我对她的所有真心实意。
够了吧?
我闭上眼睛,终于疲惫了。
我不再好奇后来的故事,也不再好奇我后来为什么又记起来了翟羡逢,却唯独忘记我和他在一起过的这件事。
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
“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不想再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