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不断聊去过去的事,拼命想要证明,记忆的的确确还在我的大脑里,没有迷路。
那些年,我还总认为谁先说“喜欢”谁就是输家,可后来才发现,犹豫不决的人才是真的输得彻彻底底。
“其实我有时候也想,要是我妈妈在就好了。”我怅然了起来,“小时候,我爸忙,都是阿姨在照顾我。有一次,阿姨有事,我在家烧到了40度,真的好难受啊。我那时感觉自己可能真的要死掉了。后来输了液,我爸就在我床边扇自己,我知道他很愧疚……嗯——好像从那个时候我记忆就变差了。”
他不明意味地轻哂,我像是受到了鼓舞,继续开口絮絮叨叨。
“我爸这个人虽然大粗大条的,但他是真的爱我,爱我妈。我有时候很讨厌他,但也只是偶尔啊。我没见过我妈,但我见过他抱着我妈相片哭。我那时候想,要是有那么个人也这样爱我就好了。”
爱到可以填平我人格缺失的一角,爱到盲目,爱到尽头。
翟羡逢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却没有开口。汽车行驶在夜色中,短暂的寂静顿时有了死一般的悲壮。
“啊对,上次让你说的事你还没说呢,我后来又怎么想起你了?大少爷,吊人胃口可不要好哦。”
我听见自己声音,多洒脱。像我这么潇洒的人世界可能没几个吧……额,应该没有吧?
管他的,常攸嘉,我敬你是个娘们儿!
*
出了车祸之后,我的记忆变得异常混乱。
我爸委婉地劝翟羡逢离开,却没想到这小子一根筋,就是要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
出院之后,我的记忆慢慢恢复了过来,可却也遗忘了许多重要部分。
我记不得翟羡逢的告白,记不得我冲到英国的恋爱,也记不得文潇,更不记得谢常青。我把我想忘记的都忘了,重新活得快乐。
打心里总归是感觉少了些什么,空荡荡的,茫然。
直到翟羡逢毕业回国,他都还不敢贸然冲到我面前。
“我在回国后,找人查过一些你的事。我知道你最爱去的酒吧,知道你的喜好,演练过各种重逢的桥段。”
我瞪大眼睛,佯装惊讶,“居心叵测啊你!”
他扬眉,“可是我一个也没用上。”
他也没想到我就那么失控,直接冲到他面前指着他说,是男人就跟我拼酒!
他那时猛然明白,我还是忘了,把英国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可在难过的同时,又多了一份惶恐和庆幸——幸好,你还记得我。
那时我喝得烂醉,他反而要清醒些。
我抱着他鬼哭狼嚎,骂他,骂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骂他为什么不联络自己,骂他是不是有了新欢。
面对这个酒鬼,他无奈得要命,“回答这些问题之前,你要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
“你——喜欢我吗?”
“我才不……”
话还没说完,他的嘴唇便堵了上来,堵住了我的所有口是心非。
*
我开始搜索一切相关资料,在发现世界上的手书成功案例屈指可数后,终于选择认命。
大半夜打开软件看别人怎么写的遗书的时候,突然福至心灵,爬起来也想写一份。
我坐在书桌前,想写点什么,结果一个字都憋不出来,盯了纸张半天,最后干脆直接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始终没事做,打开电脑,什么也没有发,二话不说就把羲和的账号给注销了。
想起戚漾兮还被蒙在鼓里,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了。
趁着这几天闲来无事,我干脆把以前想做没机会的事情做了个遍。每完成一件事,我就在清单上打上一个记号。
我开始接受失去记忆带来的感受了。
每到新的一天,我都会开始检查自己遗忘了什么,在发现自己小小地失忆后反应也没了先前那般激烈,只是叹气。
可能这就是成熟了?可喜可贺,我居然在要死了的时候变成了一个知性女士。
我查到了文潇的墓地,在一个微雨的清晨,抱着花店新鲜的百合驱车到了公墓。
文潇的墓并不难找,她和谢常青在城市一隅长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放下花,默默祷告了一番。
就在准备离开时,我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
文烟。
她冷冷地看着我。
我笑了起来,“别用那眼神看我,跟要杀人似的。”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杀了你。”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真可惜,你杀不成,因为我可能要死了。”
文烟被我这一句话打懵了,她看着我,“你得绝症了?”
“差不多吧,”我想了想,又补充,“手术成功几率很小,四舍五入就是死。”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她面无表情。
“大快人心是不是?”我眨了眨眼睛。
见她不搭理,我又连忙追加一句,“那,老天有眼?”
“你是不是有病?”
她终于承认我是个疯女人,转过头去不想理我。我死皮赖脸地跟着,在她身后不嫌事大:“小妹妹,我都要死了,你确定不跟我把话说开吗?”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我有啊。”
她忍无可忍,转过身,“你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
“你以为我想啊?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也想知道啊,可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记不得我害死的人,记不得他们过去和我的交情,我……”
我什么也没有了。
她看了我很久,沉默得像泰戈尔的诗。
*
翟羡逢回来时,就看见我不开灯窝在房间里。
他拉开我的被子,“别把脑袋闷里面。”
“知道啦。”
“你最近倒是不顶嘴了。”他打趣。
“柔顺点不好吗?”
“还是当只刺猬比较适合你。”
这话一出口,我就忍不住笑出了声,“什么啊,说得真难听。不过,本姑娘很受用。”
他摸了摸我的头。
“唉,你这么说我才觉得,我性格是不是太差了点啊。”我皱起眉,“又自负,又脾气差,又拧巴,喜欢我,真的辛苦你了。”
“你在胡说什么啊。”他声音在我心头浇了一碗热汤,酸兮兮的。
“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遇见我这种人。你要遇见善解人意的,温柔的,会照顾人的,啊对,一定要是爱你的。当然啦,你也要好好对人家,像包容我一样……
“她一定要理解你,理解你一路好不容易。最好她允许你能把我照片摆你书房桌上。照片记得选好看点,别太大,其他地方也别留太多我的东西了,对人家姑娘不好。
“不过,你要是实在舍不得就放仓库里吧。平时有空去看看我爸吧,没能陪他我一直挺内疚。还有你啊,按时吃药,别老折腾自己身体……”
我还有很多话想说,可在对上他猩红的眼眶后,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
“你就这么希望我找别人吗?”翟羡逢目光燃烧着我不坚定的意志。
我耍酷的自在顷刻间瓦解得干干净净。
我一眨眼睛,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得今年我可算是哭回本了。
“我才不希望。”
我颤声说,
“我一想到别人和你在一起,我就嫉妒得要命,我巴不得你给我守一辈子寡。
“可是我不想你活在我的阴影里,你应该属于更广阔的地方。我不能那么自私……
“会有比我更好的姑娘爱你,她更值得你爱。
“翟羡逢,我好难过啊,你安慰安慰我,好不好?”
他捧住我的脸,小心吻了上来。
湿咸在口腔中漫延开来。
“嘉嘉,如果那个人不是你,就没有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