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鸿胪卿豆卢钦望,是长安土着,万年县人,祖先为鲜卑族慕容姓一支,南北朝时期与华夏融合,祖父豆卢宽是隋文帝外甥,唐高祖李渊起事的时候,率领关中豪族重金资助,为立国元老,以门荫入仕,官场履历起伏不定,年满六旬,仍在三品官位上打转。
此老身板硬朗,须发仍有青色,身材不高,官肚宽大能撑船,声如洪钟。
“下官权策,拜见大鸿胪”权策执礼甚恭。
“少卿请起,老夫也是刚来,咱们一对新丁,哈哈哈”豆卢钦望哈哈大笑,双手扶着腰带,示意入座,“你虽年轻,也经历过多番历练,老夫对你是放心的,朝会、藩属还有通商之事,你就一肩挑了,老夫年纪大了,知道些典故,吉凶礼仪之类,就由老夫负责,如何?”
“这个,大鸿胪,下官此来,是告假的”权策哭笑不得,鸿胪寺四大职司,最轻省的就是吉凶礼仪,一年到头不一定用得上一次,这老头儿倒是会偷懒。
“告假?”豆卢钦望眉头大皱,没了好声气,这个招数谁都能用,就他这个主官用不上,“小子切莫偷奸耍滑,老夫这双招子,可是千锤百炼的”
“下官不敢,天后吩咐了要事,需要花费些时日,请大鸿胪明察”权策据实禀告。
豆卢钦望大失所望,“给老夫个准信儿,约莫告假多少日”
“十日,十日就够了”权策脸上带笑,笑容中却透出些伤感。
豆卢钦望人老成精,自然能看出一二,收起了不满,起身按按他的肩头,摇晃着胖大的腰杆出门,“老夫先去处置些俗务,少卿自便”
权策又去拜访了两度为他仗义执言的宰相苏味道,聊了些诗文雅事,便告辞。
出了大内宫城,宫外等候的,除了沙吒符和绝地,又多了个占星,还有两个丫鬟,后头一辆双架马车,他跟武攸暨约好了,要去他家做客,带上芙蕖一起。
门房早得了交代,权策两人一到,即登堂入室,引入内院正堂。
“大郎,快来,两个小子,见过兄长”芮莱夫人见到他们极为欢喜,招呼自己的两个儿子,“这是崇敏,八岁,这是崇行,六岁”
权策与他们见礼认识,崇敏还好,小大人一般,规规矩矩,六岁的小萝卜头崇行要活泼一些,跑来跑去,也不认生,逮到谁都能云里雾里聊上两句,煞是可爱。
“世叔,小侄此次虽说遭了大罪,却也换回来一桩生意”权策有些得意,“天后制令市舶司,与我专营蜡烛,此物获利丰厚,成本也浩大,世叔其有意乎?”
“我已听闻此事,昨夜还跟你婶婶商量来着,便是你藏着掖着要吃独食,怕也是不成的”武攸暨翘着脚,悠哉饮茶,跟个土匪似的,要入霸王股。
“你们两个做父亲,做兄长的,都正经些”芮莱夫人很重视孩子的教育,跺脚嗔怒,“蜡烛生意是座金矿,可以传之子孙的,大郎,你真有意与我家共享?”
“那是自然”权策答应得很干脆,眼神凝视芮莱夫人,传递着一些浓烈的信息。
芮莱夫人转开头,心下有些不自然,自那晚伊水画舫告别之后,这是她与权策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在义阳公主府,权策才从上阳宫搬回来,每每目光相接,她总觉得不对,这个唤自己婶婶的男子,好似,起了些别样的心思。
“呸呸呸”芮莱夫人在心中暗啐,不过是毛头小子,有了思慕之心罢了,自己二十五六的年纪,比他大了七八岁,看起来得找个机会教导一下芙蕖,不知想到了什么,芮莱夫人脸颊蓦地红润起来。
几人说笑间,到了午时,芮莱夫人吩咐安排膳食。
武攸暨这里吃饭的排场很大,一道道菜都由众多女侍列队捧上来,用完即收走,桌案上不堆砌碗碟,侍女们的顺序也有一定之规,先主后客,先男后女。
享用了丰盛的午宴后,女仆们排列着队伍,捧着餐后甜点,鱼贯走来,排在第二位的女仆,在回廊行走的时候,不小心跟廊下侍立的占星碰撞了一下,打了个趔趄,好在占星眼疾手快,将瓷盘接住了,侍女细声道谢,绕过廊柱,迈步进门,将瓷盘放在芮莱夫人桌案上。
占星从胸前掏出一块丝巾,擦了擦手,挪了挪脚下位子,到阶梯边,那里才是他本来的位子。
“来来来,芙蕖,多用一些,你太瘦了,这是玉露团,这是灵沙臛,最是女人滋补佳品”芮莱夫人劝着芙蕖,自己也用得香甜。
权策试着咬了一口,顿时败退,大唐的甜食,太甜腻了,齁得慌。
酒足饭饱,几人又商量了些蜡烛生意的细节,权策带着芙蕖告辞。
岂料,第二日一早,武攸暨就急吼吼找上门,揪住权策一叠声询问,“大郎,你上次呕血濒死,治疗你的神医是何人?可还能找到?”
“世叔慢来,出了何事?”权策跟着紧张起来,“那位神医只是惊鸿一现,只说了句让我多写些传奇话本儿就走了,音讯全无,小侄可安排下人去查探查探”
武攸暨颓然撒手,“这便有劳大郎了”
权策奉上茶杯,“世叔,可是家中长辈有不妥?”
“非也”武攸暨仰着头,砰的一声靠在靠背上,“是你婶婶,昨夜突然染上怪病,身上抽搐,各处筋骨劈啪作响,痛不欲生啊”
“可曾请了御医?”
“请了,内医局上下,我都叫来了,连沈御医都求了来,无奈,都是束手无策啊”武攸暨从椅子上窜起,“大郎,务必要上心此事,我再去别家探探”
“世叔且慢,我随你去探望婶婶”权策招呼人准备车马。
“不必了,她如今,怕是不愿见外客”武攸暨丢下一句话,身影已经冲出大门外。
即便他如此说,权策没有听,安排了权立去上次找到神医的地方走访,没有带芙蕖,单独去了武攸暨府上。
府里上下都知道他是主人主母疼爱的后辈,未曾设防,让他直接来到芮莱夫人床前。
“婶婶,你这是,这是何故?”听武攸暨说,和亲眼看,感觉大不相同,昨日还言笑晏晏,如今却在床榻上躺着,形容枯槁。
“大郎……啊……”说话间,病情发作起来,全身痉挛,疼得惨叫阵阵。
权策痛心不已,跪在床榻前,埋头在她身上,痛哭出声。
芮莱夫人脸颊飘起几丝红润,勉力伸着手,轻轻抚着他的发髻,吃力地安慰道,“大郎莫要悲伤,婶婶无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