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时茉一直都不太喜欢狂妄的人,总觉得越是口出狂言的人就越是不靠谱。
但当这个口出狂言的人变成宋勉的时候,她不但不觉得讨厌,反而这样的宋勉便是紫霞仙子说的那个脚踩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
真的是又拽又酷又帅。
最后带队老师千叮咛万嘱咐宋勉在比赛之前一定要赶到才给两人找了一辆车,放他们回去。
根据带队老师给她的口信,他们先是到县医院找。意外的是,急诊科的医生和护士都说没有收到被车撞到的病人。
随后两人又匆匆赶回三溪村。到家门口的时候,时茉看了一下时间,临近凌晨一点,空气冷得哈气成霜。
但令她更冷的是,当她打开房门时,看到她爸正躺在床上,鼾声如雷。而她的哥哥正戴着耳机打游戏,电脑是他从朋友那里二手转来的。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被骗时,时茉还下意识不肯面对。她开了灯,房间里亮起白炽灯的亮光时,时旭东皱眉看过来,“还记得回来?赶紧关灯!”
时茉披着一身寒气进屋来却只是闻到一股怪异的味道,脚气、泡面,还有老屋长年累月的霉味,混杂在一起,说不出的恶心。
“爸怎么样了?”
时旭东把耳机挂在脖子上,鼠标还是发出连续的响声,“你自己不会看?”
时茉握了一下拳头,走到床头,恰巧时懋民哼哼两声醒来。因为光源刺激,他半睁开眼看了片刻后才哑着声音问道,“茉儿?”
那一刻时茉很想哭,但哭出来又觉得自己没出息,她的目光在时懋民身上转了一圈,问道,“你不是跟我老师说被车撞了?”
“嗯?”时懋民推开早已看不出原色的棉被,想要坐起来却没成功,最后以一种半坐半躺的怪异的姿势扭在床上,“哦,腰这里,还有大腿,动不了了。”
时茉的手指掐进肉里,“那你为什么跟我老师说你在医院里抢救?”
泛黄的灯泡发出浑浊的光,时懋民被十六岁的时茉质问得哑口无言,最后他涨红了脸,憋出话来,“那是不是要真等我被撞死了你才肯回来?”
时茉硬生生地把所有的委屈都吞下,“我明天要参加一场很重要的比赛……”
“比赛,比赛,比了有什么用?!有钱吗?”时懋民的嗓门高了起来,“比比比,整天就知道死读书,供了老子多少钱了,你算过没?现在我被车撞了,你看,连坐都坐不起来,让你回来照顾两天还不乐意?”
时茉深呼吸一口,眼眶凉了下去,“你半夜给我老师打电话,你就不能等到天亮了再打吗?时旭东不是在家?”
“时旭东、时旭东,你就是这么叫你哥的?”
话没说完,只见眼前有一物朝她飞来,时茉本能地偏头一躲,随着“哐啷”一声,一只搪瓷杯砸在她脚边。
她还盯着那只滚动的搪瓷杯发愣,手臂却被人拉了一把,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宋勉。
时旭东吊高了声调问一声,“你谁啊?”
宋勉却是低下头去问时茉,“现在要走吗?”
夜里气温骤降,但她的血液犹如沸水在血管里叫嚣着、翻腾着,时茉咬紧后牙槽,“好。”
“等一下。”时旭东终于放下鼠标,挑着眉梢,话是对着时茉说的,只不过眼睛却一直盯着宋勉不放,“爸现在被撞伤了,没办法下地,你刚好回来照顾他两天。”
“那你呢?你自己为什么不照顾?”时茉瞪过去。
时旭东眼神闪躲,只是言语还是无赖,“我又不会做饭洗衣服。”想想感觉又有点没面子,横道,“爸供你上学,怎么,读了几天书都使唤不动你了?”
时茉忍了忍,冷声道,“我明天有比赛,等比完再说。”
走出房门时,时茉还听到时旭东在跟时懋民说道,“爸,你看看她,什么玩意儿?我早跟你说了,就不该让她读书。”
时懋民只是尖着嗓音叫唤,“哎哟哟,疼死我了。他妈的,要不是老子命大,早被撞死了。他妈的,也就是三轮车吧,还以为自己开的是四轮的,哎哟哟……”
一直走出很远了,时茉的身体还在隐隐发颤,还有一点点无地自容。
她在宋勉面前出丑了。
他看到她的家,还有她的家人。
走到一片果园边,时茉停下脚步。夜晚的寒风从树林深处刮过来,深蓝色的夜空被白霜似的月光蒙上一层,格外萧条冷寂。
“现在怎么办?”时茉抬起头来望着宋勉。
和时茉忧心忡忡的表情不同的是,宋勉毫无负担地耸耸肩,不答反问,“你不冷吗?”
经他提醒,时茉确确实实感到一股寒气侵身,但又有一股暖意从心底悄然升起来。
说实话,她比宋婧长得好,学习也好,无论如何她都不用羡慕宋婧,但她就是羡慕宋婧,甚至到嫉妒的地步。
因为宋婧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有一个无时无刻不在疼她、护她的宋勉。
刚才,她差点被那只搪瓷杯砸中的时候,宋勉就把她藏在了自己身后。
就像现在,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穿得少了,而他却担心她会不会冷。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很陌生,陌生到令她手足无措,因为她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回报宋勉。但她又很想抓住这种被保护的感觉,因为这对她来说,太难得。
想到他义无反顾地陪她回来,又想到被他看到她最狼狈不堪的一面,时茉满心满眼的都是愧疚。
“对不起,我连累你了。”时茉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在眼泪被他看见之前,她抬起衣袖擦干净,“可是我没办法了,只能来找你。”
时茉生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乍一看有点媚,但还夹着女孩不谙世事的单纯,被泪水沾染后,反倒晕开了一抹令人心疼的柔弱。
他出神的时间极短,那时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对时茉的怜惜是不是和对宋婧的一样。
只是当时他以为是一样的,他以为自己只不过也把时茉当做妹妹来疼爱。
可是当他看到时茉的眼泪时,心脏像是不轻不重地被人划了一下,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