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茉的眼泪都要疼出来了,但她努力忍着,“你、你怎么还在这里?还没走?”
“嗯。”
黯淡的夜色中,他的眼神淡淡的,但时茉还是从他眼里看到一些情绪。
幽暗深沉,不为人知。
无声的对峙中,宋勉终于先松口,“在这里等你,现在中医那边也不知道下班了没有。”
时茉转头,看向漫漫夜空。不知道过去多久,她终于收回视线,“走吧。你有没有开车来?”
“今天萧哥要用车,我打车来的。”宋勉接过她手里的包。
时茉空出两只手,晃悠悠地打开手机,“刚刚我在叫车,都是你打断我,不然车早到了。”
宋勉任她随意诬陷,站在比她靠近马路外缘的地方,“前后差不了你太多时间,也就几分钟。”
叫好车,打车软件显示司机还需要五分钟才能到达。
时茉利用这五分钟时间继续作,“上次你说要带我去吃清海市最好吃的小龙虾。”
“没忘记。”
时茉斜过眼神来,“空头支票吗?”
宋勉笑了笑,“我倒想问问你,这段时间你哪天有空?”
“现在!”
“现在不能吃,你后背有伤。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
时茉狠狠地瞪着他,宋勉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做派,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瞪着瞪着,时茉知道自己要败了,她恼羞成怒地骂了声,“骗子!”
“没骗你,”宋勉眼见着后方的一辆大众要开过来,他正要伸手将时茉拦进来,好在车并到左侧车道,“一顿小龙虾而已,没必要骗你。”
时茉:“我说的不是这个。”
宋勉眸光一凝,问道,“不是这个?那我又骗了你什么?”
时茉不想说,但踟蹰过后她还是豁出去问道,“你跟我说你胡木子过两天就回骍县,怎么到现在还没走?”
黯淡的光在宋勉眼底一闪而过,一抹轻浮的笑漾在他的嘴边,“这我怎么知道,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她走不走跟我也没关系,反正清海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地盘,还能不让她呆在清海是怎么的?”
这种情况,时茉就特别羡慕林小鱼骂人的功夫,能把人骂到自闭,她就不能。
骂不出来又气不下,时茉生生憋出隔靴搔痒的一句,“强词夺理嘛你。”
宋勉的笑变淡,垂下眼帘,目光细腻地看着她,“我说的都是实话。她不走,我总不能赶她走吧。”
时茉不想总是这样暧昧不清,明明能说清楚的事她就不想藏着掖着,“你难道没看出来,她喜欢你吗?”
“看出来了。”
时茉蓦地抬眼,便看到宋勉认真又专注的眼神。
她撇了撇嘴,想笑,却笑不出来,“是吗?原来你早看出来了啊,我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宋勉目光幽沉,“看出来了又怎么样?她喜欢我是她的事,和我有关系?”
这话,时茉信几分,疑几分,要真没有半分关系,当初他又为什么要为胡木子背负那么多,葬送自己的似锦前程?
“你敢说一点关系都没有吗?她今天就亲口对我说,这次找到你就跟定你了,以后你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一丝烦躁的情绪窜上宋勉的心头,他的语气不知不觉就重了,“时茉,你能不能别这么无理取闹?木子要在哪里是她的权利,你不能因为她把所有的事情都算在我的头上吧。”
一个“无理取闹”的罪名像盆冷水往时茉头上浇下来,浇得她浑身发冷。
明明她不是这个意思,她也知道胡木子怎么做,宋勉无权干涉。明明他只要说一句,他和胡木子毫无瓜葛,不管胡木子怎么想,他都只拿她当朋友看待。
时茉却想不通,事情怎么就演变到这个地步。
五分钟过去了,时茉叫的车如约到达。
“宋勉,我现在头脑很乱,我想一个人呆着。”时茉的心情真是坏透了,但是道歉的话梗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来,她只能模棱两可地服软道,“我没有想和你吵架的。”
宋勉如梦初醒,刚要说话,车门“砰”一声关上了,他的手徒留在半空中。引擎发动,小车徐徐开动,最后渐行渐远。
“操!”宋勉狠狠踢了一下路旁的树,又一掌打在树干上。
等他再回头,出租车已不见了影子。
时茉说她不想和他吵架,他又何尝想和她吵?他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难道就是为了把她气走的?
他会等她两个小时,是因为下午胡木子给他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胡木子把早上她和时茉见面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跟宋勉说了。
“小勉,你敢跟我打赌吗?你心上人知道你坐了四年的牢会怎么想你?是会心疼你,还是,会害怕你?嗯?”胡木子几乎是一个字一下地割在他最脆弱也是最痛的地方上。
宋勉听完当场就要发疯,“你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事?你有什么权利擅作主张?”
胡木子呵一声笑道,“宋勉,你到底在怕什么?你是不是也怕时茉接受不了你坐过四年牢?既然你都觉得有这个可能,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宋勉暴喝道,随后他挂了电话。
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去问时茉,只能用接她下班的借口来接近她。
五点半,他打第一次电话,时茉没接,他便开始慌了。他安慰自己,她正在工作,也有可能是没听到铃声。
他没捱住多长时间,不到一分钟吧,他又打了第二通电话。第二通电话照样没有人接,石沉大海般,直到电话自动切断。
他自己心中有鬼,所以在两通无人接听的电话后,他就断定时茉不想再见他。
但好在,时茉很快给他回了电话。只不过,她拒绝了他来接她下班。她分明是在躲着他。
通话结束,宋勉就像被判了刑的嫌疑人,申告无门。但他还不死心,走投无路之下,他竟然在楼下守了她两个小时,终于等到她的出现。
可是,就算等到她又怎么样?
宋勉仰头看天,突然笑了起来。
人生行到这里,他还在希冀什么呢?
他早该对这个世界绝望的不是吗?
是不是因为她的出现,让他原本崩塌的生活又出现了不该有的奢望?
一米阳光那边,萧朗见宋勉还没来,便问杜妄,“你宋哥怎么还没来上班?这小子越来越嚣张了,再这样下去,我得扣他工资才行。”
杜妄一张口便气人,“这招对宋哥没用,咱宋哥不差你那点小工资。”
萧朗:“也就是说我现在已经管不住你们了呗。”
杜妄慢条斯理地喝口茶才说道,“也不绝对,如果我现在给宋哥打电话说你出车祸,宋哥能立马飞回来。谁都绊不住他回来的脚步。”
说完,杜妄还很自信地给萧老板飘了个眼神——相信我准没错。
萧朗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他不想和杜妄这个二百五争论,不值当。他吩咐道,“那你现在就给你宋哥打电话,问他什么情况。”
杜妄迟疑片刻,拿出手机,拨打电话时还用复杂的眼神瞟了两下萧老板。
电话接通,杜妄感觉自己的情绪酝酿得挺到位了,顷刻间戏精上身,急得要哭不哭的样子,“宋哥,你在哪儿?快点回来,萧哥被车撞啦。”
“噗——”萧朗一口茶水悉数喷出。
电话里宋勉果然紧张起来,“被车撞了?撞到哪儿了?严不严重?”
萧朗的额头神经都在疯狂地跳动,他一步冲过去,抢下杜妄的手机,深呼吸一口气,“我没事,你现在人在哪里,怎么还没来上班?”
“萧哥?”宋勉边跑边拦下一辆空车,“杜妄说你被车撞了,怎么回事?”
“没有,他骗你的。”萧朗觉得自己快要心梗了,“他说你下午不太对劲,还没五点就走了,你现在人在哪儿?”
宋勉坐上车,跟司机报了地点,接着跟萧朗通话,“我现在回去,大概二十多分钟到。”
“行,那你慢点。”
电话刚打完,杜妄便感受到萧老板如刀片般锋利的眼神,他提心吊胆,“刚才,咱们不是说好的吗?”
萧老板无力,指着门说道,“消失,别出现在我面前。”
杜妄觉得自己挺难的,委屈地点点头,小媳妇一样消失在萧老板的面前。
晚上宋勉上台唱了两首歌,其中一首是《最天使》。
萧朗站在下面听,听着听着便听出宋勉心里有事。
在宋勉唱完后便被萧朗堵在酒馆的后巷子里,彼时宋勉正在吞云吐雾。
萧朗走过,直接拿走他的烟,扔在地上一踩,“最近活得很嚣张啊宋哥。”
宋勉笑着吐尽嘴里最后一口烟。
这是不打算主动坦白的意思,萧朗心想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麻烦,“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萧朗看着不正经,吊儿郎当的,但他的心思是真的细腻,就像现在这样,宋勉都折服他明锐的洞察力,简直比女人还要敏感。
也许好多事压得他难受,急需一个出口供他宣泄,再说他过去那点破事,萧朗早就知晓,宋勉也就没有再隐瞒萧朗,把事情言简意赅地讲了一遍。
萧朗听完,不急于发表自己的意见,而是从裤兜里摸出烟盒,还很小气地说,“别想啊。”然后自己抽了起来。
等一支烟抽完,萧朗不提胡木子,也不说时茉,就问宋勉,“你打不打算和时茉在一起?”
宋勉没说话。
黑暗里,宋勉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单薄又萧瑟的身影,看得萧朗于心不忍。
“小勉。”
宋勉低头很小声地笑了一下,更像是在自嘲,“想过,但没打算。”说完他又低低地笑了一声,用来掩饰他的狼狈,“真的没这个打算。”
“那你管时茉怎么想你。”萧朗变得严肃,说话也毫不客气,“就算让她知道你坐过牢又怎么样?她要是因为这个嫌弃你,那就让她滚远一点。”
宋勉苦笑,萧朗这哪里是在骂时茉啊,根本就是在戳他脊梁骨,让他无路可退。
可是他就是这么矛盾。明明知道自己和时茉不可能,可是当他知道胡木子告诉时茉自己那些丑事时他就坐不住了,就慌了,怕了。
萧朗曾经问他到底想怎么样,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么样。就像是陷入了一片泥潭里,不能挣扎,却也救不了自己。
“萧哥,你说,命运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宋勉问道。
萧朗自然不会告诉他答案,也没有答案。因为这就是他的命。老天爷怎么给,他就要怎么受着。
曾几何时,他以为时茉会是他灰暗人生路上的那一抹亮光,他希望时茉能给他一点点光,能拯救他。
最终,他也没逃离出命运的安排。
也许这辈子注定了他孤苦离索,注定了他漂泊无依。
萧朗的心就像一颗橘子被人用劲掰烂,掰出汁儿来。
他开了多年的酒馆,见过各种百态人生,但宋勉的人生确实是他遇到的为数不多的一个。毫不夸张地说,他就没见过还有谁的命运比宋勉更可怜的。
“别怂,宋勉,哥以前是怎么跟你说的?”萧朗的心早该被磨硬了的,但一碰到宋勉的事他还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羞愧,“但凡杀不死你的,终将使你强大。”
“那女人要是嫌弃你坐过牢,她就不值得你爱她,懂吗?”萧朗拽着宋勉的衣襟,压着嗓音恶狠狠地说道,“她、不、配。”
宋勉眼底的脆弱一目了然,他被萧朗摁在墙面上,他显然没有萧朗说的这么洒脱。
杜妄这个跟屁虫,来找萧朗,门一推开便看到这么一副画面,傻眼了,颤颤巍巍地问道,“你们这是……在玩壁咚吗?”
萧朗连看都没看他,没那心情,直接吼道,“滚!”
“好嘞。”杜妄非常相信自己亲眼所见没有错,还很贴心地应道,“那你们继续,我就不打扰了。”
萧朗气懵了,又吼道,“滚回来!”
杜妄虎躯一震,讪笑道,“那个萧哥,我刚才什么都没看到。”
“你他妈的,脑子里装的是屎吗?”萧朗破口大骂。
杜妄回答,“应该不是屎。”
宋勉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朗松开他,也被杜妄气笑了,“你他妈,就是个人才。”
杜妄不敢当,“人才就算了,人还算一个。”
宋勉的情绪很少外露,男人的情绪点本来就很短暂,更何况是宋勉这样总是不哼不哈的人。
杜妄这么一搅和,再多的难过也都过了那个时间点,再继续就显得不够爷们。
萧朗也不愿他儿女情长地拖泥带水,右手往杜妄的衣领上一提,“走,陪哥喝酒,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杜妄事先声明,“你请客?”
萧朗一巴掌呼在他的天灵盖上,“你个抠死鬼,老子什么时候喝过你请的酒?”
三人回到茶室,一米阳光里别的没有,但酒绝对管够。
萧朗喝酒是为了陪宋勉,希望他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愁来明日忧。宋勉喝酒是想借酒消愁,用酒精短暂地麻痹自己的神经。
只有杜妄喝酒的目的最纯粹,他猛喝只是因为这酒不要钱,不喝白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