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说了,他还怎么走得了?”萧朗一脸无奈,“他家里的事,你应该都知道的。妹妹被人玷污后沉塘自尽,他爸跟凶手拼命,失手杀了人,被判了死刑。他妈精神出现错乱,从五楼坠楼身亡。”
这些往事,时茉比谁都清楚。但萧朗又把宋勉最深最痛的伤疤揭开给时茉看,想让她看清楚了,也是要她想清楚了。
“来清海前,他坐过四年的牢,这个你也知道了吧。”说起宋勉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萧朗也是唏嘘感慨。
“他就是一根筋,喜欢钻牛角尖,他觉得他的人生一堆的污点,毫无可取之处,配不上你这样的,索性就当了缩头乌龟,把所有的家当都留给你,自己就收拾几件衣服,背了一把破吉他就走了。”
“他让我做的事,我都已经物归原主了,接下去你要怎么办,那就是时记者,你的自由了。”
时茉泪眼婆娑,再一次问道,“宋勉去哪儿了?”
萧朗故意吊人胃口,杜妄看得着急,“哎,萧哥,你就赶紧的,说宋哥去哪座山了嘛。”
黑脸白脸,都他一个人唱了,他最终的目的是想撮合这一对年轻人。
爱情,于他而言,是一辈子的遗憾。所以,他不想再看到宋勉跟他一样,也遗憾终生。
萧朗撕下一张便笺,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地址,放到时茉面前,“我只知道一个大概的地址,具体的,你要愿意找就去找,要找不到那也是天意。”
便笺上写的地址,时茉知道有这么一个地名,但她从来没有去过。
她将便笺一折,装入包中,“我知道了,谢谢萧老板。”
“好说。”
时茉走的时候,没带走档案袋,甚至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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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着那张便笺,时茉像揣了颗定心丸。
不管萧朗说的宋勉是不是真的爱她,她都要走这一趟。
配不配,他说了不算。
只不过现在第二期节目正在制作中,她一时半会儿还走不掉。但她心里都为他留了十年的位置,也不差这几天的时间。
林小鱼打来电话时,时茉正在手机上查看火车票。
这段时间,她一度低迷,好几次拒绝了林小鱼请客吃饭的邀请,逼得林小鱼直言这朋友做得也是瞎几把没意思,干脆绝交算了。
今晚她不敢再爽约,答应林小鱼一起吃晚饭。
酒馆那边,萧朗看着抽屉里的档案袋,也不知道这事自己办得漂不漂亮。
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是挺给力的。
为了兄弟下半辈子的幸福,他也不容易。
杜妄则一直纠结于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我说萧哥,宋哥哪儿来的那么多钱,我也就比宋哥晚半年到酒馆里来。”
萧朗睨了他一眼,“别问,问就是自取其辱。”
杜妄:“。”
这个问题不能问,杜妄又开始操心别的,“你说时记者会去找宋哥么?如果找到宋哥,宋哥会答应她么?”
这个问题,别说杜妄不知道,连萧朗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别问,问就是我也不知道。”
杜妄:“。”
时茉他不担心,萧朗就担心宋勉那个死脑筋,不肯答应时茉。
他自作主张把宋勉的行踪透露给时茉,宋勉迟早要知道,他决定主动坦白。
拿出手机,萧朗措了措辞,给宋勉发去信息。他管这招叫先发制人。
“今天下午,你女人到我这里来要人来了。”
“我不肯告诉她,她就哭天抢地的,就差没把我屋顶给掀了。她说我要是不肯告诉她你去哪儿,她就拿把菜刀坐在我酒馆的大门口,看我还怎么做生意。”
“没办法,我只能把你大概的地址告诉她,她才肯走。”
“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我也不容易,这个你可以理解我吧。”
萧朗心虚,一通操作猛如虎,可惜宋勉连个声都没出。
萧朗:“……”
**
“失恋博物馆?”
晚上,时茉和林小鱼相约在一家酸菜鱼馆里吃饭。时茉和林小鱼谈起新的一期节目。
预告片花已经放出来了,也不算是秘密。
林小鱼却对这个主题产生了兴趣,“明天我刚好休息,可以去看你们拍纪录片吗?”
“明天就是补录一些镜头,估计你去了也看不到什么。”
林小鱼喝了一口鱼汤,烫得直砸吧着嘴,“没事,我就喜欢看人失恋。”
时茉:“……”
“拜托,你这是什么毛病?”
林小鱼乐得摇头晃脑,“你说,你现在这样子算不算失恋?”
她只和林小鱼讲过表白失败的事,下午在酒馆里萧朗和她说的事,她还没讲。
“不管什么恋,至少我还恋过,不像有些人,母胎单身solo,我只能瑞斯拜了。”
林小鱼啧一声,“小心一会儿让你买单!”
吃完饭,两人站在街头分道扬镳。
秋雨还是下下来,窸窸窣窣的。街道上因为这场秋雨也变得萧条起来。
“明天见。”
时茉弯起唇角,“嗯,明天见。”
回到锦绣花园,时茉打开笔记本电脑,接着工作。撑到凌晨两点多,她才打着哈欠倒头就睡。
**
第二天,林小鱼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失恋博物馆。
失恋博物馆,顾名思义,展出来的失恋者捐赠的物品。每件展品旁边都有捐赠者写下的文字说明,解释此件展品的来源和意义。
推开玻璃门,是一条长长的过道。过道的上方挂满了写着各种文案的小木板。
林小鱼一边走一边仰头看。
“多少年后你和她情深似海,会不会想起曾欠我一个未来……”
“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别辜负我一生不打扰。”
“你知道红色感叹号吗?我对它聊了164天。”
“我总不能耗尽一生,等你一句有可能。”
“你是我年少时的春秋大梦,终于在吹满被风的酒里醒了。”
时茉知道她到了,从二楼的拍摄现场出来,刚刚绕下阶梯,便看到了正仰头着的林小鱼。
林小鱼也看到了她,露出一点笑意后便冲着她走去。
“展品都在二楼和三楼,走吧,我带你上去看看。”
林小鱼点点头,环顾一周后说道,“这哪里是博物馆,倒像是火葬场。”
时茉跟着看一眼整体环境都是黑白灰色调的空间,失笑道,“爱情火葬场么?”
“不像?”林小鱼反问道。
“有点,走吧,这些只是文案,上面才有捐赠的展品。”
楼梯的墙面上挂着字体装饰画,比如“前任”、“惜”、“无悔”。
二楼,空旷的房间,四周立着一只只独立的玻璃展柜,每一个展柜上都摆放着一件物品。
林小鱼走到最近的一个展柜,一看就乐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谁的青春里没有一段懵懵懂懂的爱情呢?”时茉抱胸倚在墙边,垂眼在玻璃罩下那本被翻得都已经卷边的练习册。
高一那年,因为遇见宋勉,她的青春里便有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相思,她的生命里有了一个再也放不下的人。
林小鱼不置可否地走到另一个展柜上看。
这个展柜上有一把用布朗熊钥匙扣装着的钥匙,和几张照片。
钥匙是两人在交往后租住的公寓的钥匙。而几张照片则记录了这对情侣之间一些难忘的时刻,比如她的未婚夫跪在地上向她求婚。
两人毕业后就订了婚,但男生却在婚礼前因为重病去世。
林小鱼神思复杂地笑了一下,“原来也不是每对不能走到最后的情侣最后都成了怨偶。”
时茉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她跟着自己来。
林小鱼被带到离了两三个展柜的距离,看到的是另一个展品,一只精巧的鼻烟壶,还有一根验孕棒。
她好奇地凑近先看了文字解释。
“鼻烟壶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孩子是你送我的第二个礼物,而你至今应该还不知道它来过这个世界吧。如果当初你能成熟一点,能多关心我一点,这个孩子是不是就能平平安安地出生?”
“你曾经问我恨你吗?恨啊,怎么能不恨?所以我们分手的第二天,我为了惩罚你,转头就嫁给了别人。”
“你记住,XL,有个女孩23岁那年,遇到你这面墙,一头撞了上去,人没死,孩子替她抵了命。”
林小鱼呆立在这个展柜前许久未动。
那段文字,她应该早已看完。
时茉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根验孕棒时也是久久无法释怀,“故事的开头总是适逢其会,猝不及防,结尾却是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林小鱼从来都不相信感同身受,但从这个展柜里,她仿佛看到一个女孩一辈子都没办法忘却的伤痛。
她的性子豪爽,不喜欢这种悲悲啼啼的做派,哈哈干笑两声,“转头就嫁给了别人,这女生也是狠人,我突然想认识她,想和她做朋友怎么办?”
时茉瞥她一眼,“这些是十年前的故事了,十年前她是23岁,今年就是33岁,我们要叫她姐姐,怎么跟你做朋友?”
“怎么不能做朋友?”林小鱼叹气一声,“也不知道现在这个小姐姐过得怎么样,离开这种渣男反倒是好事。”
时茉笑笑。
两人一同沿着展柜浏览过去。
密密麻麻的车票,手工编织的围巾,一张又一张的照片,鲜红的离婚证……一一走过去,像是完整地踏过一场场爱情的悲欢。
二楼看完两人沿着台阶走上三楼,在最后一级台阶,李楠楠连路都没看,猛地往时茉正对面直冲而来。
就差几公分要撞上,时茉连忙偏开半个身位,手臂一横,以防李楠楠往下摔,“你这是要干嘛呢?”
李楠楠勒住脚步,看到时茉后情绪异常激动,“我听珊姐说你要辞职?”
时茉的眼神一凝,接着视线往旁边一转,好几个同事都在往她们这边看来。她小声说道,“一会儿再跟你细说。”
“别一会儿了,我受不了这一会儿的工夫,你现在就给我说个明白吧。”李楠楠拽起时茉的手便往楼下奔去。
出了展览馆的玻璃门,李楠楠松手,“说吧,珊姐说的到底是不是确有其事,你真的辞职?”
时茉抿了抿嘴,正要给李楠楠一个确切的回复,又看到李楠楠突然捂住耳朵,闭着眼喊,“我不听,我不听,反正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做。你现在怎么可能辞职?纪录片才拍到第二期,你想辞,台长也一定不会放你走的。”
“楠楠!”时茉喊完,喉头突然哽了一下,难受的情绪就这么袭上她的心头,“是真的,我真的打算辞职。”
李楠楠一脸不敢相信地盯着她,“为什么呀?你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
辞职的理由在时茉的舌尖滚了两圈,还没说出来,李楠楠突然哭道,“你辞职了我怎么办?你告诉我,我怎么办?”
时茉一怔,突然说不出话来。
也许是这几天在失恋博物馆里拍摄节目,感染了里面悲伤的气氛,李楠楠莫名其妙地便有了一股兔死狐悲的心情。
她整个人都像是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脆弱得很。
看着那一段段一开头都是海誓山盟,最后只能以无疾而终收场的恋情,她就害怕,哪天她会不会也和富二代分手。
她甚至想,如果和富二代分手,那这些年富二代送她的东西她要不要也捐赠给这家博物馆。
可是,最主要的问题不在于此,在于失去富二代后她还剩下什么。
而现在,时茉突然辞职,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死骆驼,她的情绪终究还是崩溃了。
“楠楠,别这样,楠楠。”时茉手足无措,她没想到李楠楠会依赖她到这种程度,“我只是辞职了,以后我们有时间还是可以经常见面的。”
“我不要。”李楠楠啜泣道,“根本就是两码事。你不在,我在东升台还有什么意思?”
时茉蓦然笑了笑,“楠楠,我辞职是为了去追宋勉。”
“追宋勉?”李楠楠的泪珠还挂在她的眼眶边。
“嗯,”时茉坦然道,“前两天他背着我离开清海,我想把他找回来。”
李楠楠的表情很吃惊,仿佛她做的事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
确实有点荒唐,不够理智。
为了一个男人,她中止了自己最热爱的事业。
“我爱了宋勉十年,我不甘心就这样结束。至少我要他给我一个说法。”
李楠楠像是可以理解时茉突如其来的离职,但这不代表着她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那你走了,纪录片怎么办?你不是说过要在电视台里终老吗?你这才干几年?”李楠楠拼命挽回,“你可以先请假啊,辞职了万一回不了怎么办?”
时茉莞尔一笑,“我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也许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如果请假的话,有点不负责任。”
李楠楠觉得这事回天乏术,又感悲从中来,“一定要辞职吗?一点商量的机会都不给?”
“辞职信我是直接投到台长邮箱里去的,你说还有没有的商量?”
李楠楠:“……时茉,你真是个渣女。”
时茉猝然回头看她,“。”
李楠楠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往回流,就这副惨状了还不忘操心别人的闲事。
“你那朋友叫小鱼吧。”
时茉疑惑,“嗯,怎么了?”
李楠楠的眼睛努力往上看,小心翼翼地压着眼眶,“我看到刚才梁哥多看了她两眼,这事我觉得很有猫腻,你也上点心,就算是为了梁哥的终身幸福。”
时茉愣住,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讲道,“你……是说梁哥看上小鱼了?”
李楠楠抬起一点下巴,时茉的反应仿佛尽收在她掌握之中,“我这双眼睛看别的不行,看这种事一看一个准,八九不离十,跑不了。”
别的她也不相信,但这种事她还真的就服李楠楠,她要是说谁喜欢上谁,基本都会被她说中。
但是……
梁凯和林小鱼?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的事。
“行,我回头问问梁哥和小鱼,看他们自己的意愿。”
李楠楠噗地一声笑了,“这么直接的么?”
时茉肯定道,“三十好几了呢梁哥,再不抓点紧,林小鱼这条鱼要是逃跑了呢?”
李楠楠给她鼓掌,“好棒棒啊。”
时茉往回走两步又停下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梁哥多看了小鱼两眼?确定啊。”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李楠楠言之凿凿,“我要是说错了,就罚……就罚富二代便秘三天!”
“……”时茉转回身说道,“那倒也不至于。”
**
那封辞职信如同石沉大海,洛宁川没批,甚至连个回复都没有。
晚上下班,时茉从机房里忙完直接去了台长办公室。
她敲了敲门,门后传来一道醇厚的男嗓,“进来。”
时茉调整了一下呼吸,拧下把手,推门进入,“台长。”
洛宁川坐在大班桌后,视线却未从电脑显示器上转移开分毫,只用手指了指会客区的方向,冷静道,“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好。”时茉走到单人沙发前,将包揽到前方,入座。
十几分钟后,洛宁川从真皮座椅上起身,来到会客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来到东升台后你第一次主动来我办公室。”
洛宁川这么一提,时茉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可惜你第一次主动来我办公室是为了辞职的事。”
时茉的呼吸一紧,“对不起,台长,我很抱歉,我辜负您对我的信任,我知道我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
洛宁川的手向上,示意她停止,“我只想知道你辞职的真正理由。”
时茉在踟蹰了几秒后开了腔,“为了一些私事。”
“为了宋勉?”
时茉没有否认,也没有隐瞒,“是。”
洛宁川的目光灼灼,“为了他,辞了这份工作,你想清楚了?”
“十年前,我失去过他一次,这次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洛宁川垂下眼眸,两手交握在一起。指甲干净整齐,根部有一圈白色的月牙。手腕上戴着一只积家的月相腕表。
自始至终,她都觉得洛宁川是一个很优秀、很精致的男人。
但她的心,始终落在那个漂泊不定的男人身上。
“时茉,我很明白你心里只有宋勉一个,”洛宁川抬起眉骨,眼神里的温情脉脉如水,语气也很诚恳,“但是我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我是不是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
这是洛宁川对她表白得最露骨的一次,时茉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直以来洛宁川都没有把他对她的感情拉到这么清楚的明面上。
拒绝依旧是她唯一的答案,问题就在于她不想太伤洛宁川的心。
“对不起台长,”到最后,时茉选择老实坦诚自己,“这辈子,除了宋勉,我不做别的考虑。”
说完这句话,时茉在洛宁川眼里看到一丝失望,或者叫落寞的情绪,她忍不住又道歉一声,“对不起台长,我很抱歉。”
“不,没这个必要。”洛宁川又一次打住她的道歉,“你很优秀,值得追求。我只是有点遗憾,在刚刚认识时,我应该更主动一些。”
时茉想,这个和主不主动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宋勉在她心里早已根深蒂固。但现在再来和洛宁川讨论这些,完全没有意义。
“台长,您也是一个很好的人,以后您会遇到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