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台长办公室出来后,时茉像卸下千斤重的担子。车票,她早买好了,星期六下午一点,也就是纪录片第二集播出结束后一小时。
在回去的路上,时茉给房东阿姨打了一个电话。
“阿姨,我是时茉。”
“哎,打我电话什么事啊?”
房东阿姨应该正在搓麻将,她都听到洗牌的碰撞声,时茉笑道,“打扰阿姨了,是这样,次卧那个房间我想再继续租可以吗?”
“我租给小宋了呀,前几天他一次性付给我一年的房租了呢。”
时茉拿着手机,喉咙突然堵塞住。
所以,他走之前是把她全都安排好了,除了对她不辞而别以外,对吧。
“好,那没事了,谢谢阿姨。”
挂了通话,时茉突然不想回锦绣花园,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去了城隍庙。
沿着当时的记忆,她一路找到了那家螺蛳粉店。
老板娘,那个肥胖的中年妇女正在打扫店里的卫生,“对不起,收摊了。”
“我想吃螺蛳粉,麻烦能最后给我做一份吗?我可以付双倍的价钱。”
老板娘原本的态度很坚决,但在多看她几眼之后问道,“你是不是上次跟那个小帅哥一起来吃螺蛳粉的那个?”
时茉的眼里骤然亮起光,“是的,他是……我朋友。”
“好吧。”老板娘爽快地答应她,重新开了灶火,给她做了一份螺蛳粉。
螺蛳粉上桌,和宋勉带她来吃的那次并无二致,一样有臭臭的味道,一样是艳丽的色彩。
时茉撕了一双一次性筷子。
老板娘边清洗灶台,边问道,“今天小帅哥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
时茉吃得很安静,“嗯,他有事去外地了。”
“你是他女朋友吧,”老板娘嘴角的笑意味深长,“他来我这里吃螺蛳粉有两三年时间了,有时候一个月来两三次,有时候是两三个月来一次,但我只看到他带你来过。”
时茉笑了笑,继续埋头吃螺蛳粉。
十几分钟后,时茉买了单,付的是双倍的价钱。
老板娘听到收款语音,连忙喊道,“哎,你怎么给38块钱啊。”
时茉走出店门,想和老板娘客气两句,却发现没有那个心情。
夜风冰凉,她瑟缩了一下,裹紧双臂,走在无人的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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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十一点三十分,东升台纪录片《听你听我》第二集正式播出。
依旧掀起了网络上一场关于失恋的热烈讨论。
【妈的,我居然看纪录片看哭了。】
【看到那一墙的火车票,我哭得稀里哗啦的。想当初,为了见他一面,我每次都要跨越一千多公里的路。现在,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个人让我飞蛾扑火般向他奔去。】
【我想起了那年春末夏初遇到的那个女孩。她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而我还困在原地无法救赎。】
【如果可以,我想把我前任的眼角膜也捐过去。】
【啥也不说了,我正在去失恋博物馆的路上,有约的吗?】
还有人的关注点偏了。
【难道就只有我一个被这女主持人的颜值吃得死死的吗?】
【不,还有我,我也很吃这款小姐姐。这颜值应该就是东升台的天花板了吧。】
【上面的,别说应该,妥妥的天花板,不接受任何反驳。从这一刻开始,我决定要粉她一生一世。】
画面里,时茉穿着米黄色长袖衬衫,九分小西裤,神情柔和,字正腔圆,“如果你正经历失恋,希望你参观完后要么拼命挽回,要么努力释怀。”
“如果你正处于热恋,希望你参观完后更加珍惜当下这段感情,并学会感恩。”
“如果你还没有经历情感,希望你参观后能懂得爱情需要大胆的付出和真心,并对此满怀期待。”
半小时后,节目播放结束。官方短视频平台点赞量超过千万,留言更是超过第一期,达到二十多万条。
李楠楠将数据发送给她的时候,时茉正坐在清海南站的候车室里,陪伴她的是一只20寸白色行李箱。
“找到宋勉了记得给我发个信息,如果没找到就快点回来,知道没?”
时茉给李楠楠的嘱托回了一个“知道啦”的表情。
“我突然好嫉妒那个叫宋勉的臭男人。”
时茉立即回道,“谁说他臭了?他一点也不臭,还很香。”
李楠楠抖了一个恶寒,“本来还很舍不得你的,就突然之间感觉有点点恶心。”
“哈哈哈……”时茉勾起笑来,“去找你的富二代吧,别一直吊着人家了。”
这话,李楠楠瞧着感觉还挺窝心,正要虚伪地感谢两句,又看到时茉回过来信息。
“别再疑神疑鬼的,你们都厮混了这么多年,富二代如果要分手早分了。”
李楠楠:“你确定是在安慰并鼓励我,而不是嘲讽?”
时茉:“都有。”
李楠楠:“。”
可以友尽了。
在冷落了时茉五分钟后,李楠楠忍不住告诉她一个小秘密,“其实昨晚富二代跟我求婚了。”
“你答应了?”
这样聊天就没意思了。
李楠楠憋着气,“嗯,我答应了。”
“这不挺好的?”
李楠楠也觉得这样挺好的,至少从昨晚到现在,她还没后悔过昨晚自己做出的冲动决定。
时茉:“你想想,你啥都没有,富二代对你绝对是真爱。”
李楠楠:“。”
“你这女人,就不能正儿八经地夸夸我?”
时茉笑着回道,“嗯,夸夸你这个幸运的女人。”
13点50分,时茉收起手机,推着行李箱检票进站。
通往西南部的一座小县城的绿皮火车,一共要走三十六个小时的路。
窗外的风景几经周转,最终在一座叫做墨石的小城市,绿皮火车停下滚滚车轮。因为这里就是它的终点站。
时茉随着稀疏的人流走下火车,第一次踏上这片从未来过的土地。
原本应该是很陌生的地方才对,但因为宋勉有可能会在这里,她和这个陌生地方之间的隔阂瞬间就消失了。
按照萧朗给她的地址,时茉先是在这个小县城的旅馆里休息了一个晚上。
西南边陲,昼夜温差较大。连日来赶制节目,紧接着她又是一路舟车劳顿,身体吃不住,终于在这个小旅馆里生病了。
一早,她问了前台最近的医院在哪里,前台告诉她,这里没有大医院,只有卫生所。
前台见她是外地来的,特意打了一个电话叫了朋友来带时茉去卫生所。
那朋友来得很快,骑着摩托车来的。皮肤黝黑,但牙齿又白又整齐。
时茉在心里暗暗给人取了个绰号——小黑哥。
在小黑哥的带领下,时茉顺利看了病。是风寒感冒,鼻子堵得满满当当的,只能靠嘴来呼吸。
回到小旅馆,时茉掏出一张面值100的纸币塞给小黑哥,结果被小黑哥断然拒绝。
小黑哥跨上摩托车,回头对她露出一口的大白牙,“有事再打电话,我随叫随到,不用客气。”
时茉难受得紧,拎着药袋子就回到房间去。
吃了药,又裹着被子睡到下午,醒来时时茉觉得身体通畅了不少。她又赶忙收拾行李,办了退房手续。
人生地不熟,太耗费时间,时茉得到小黑哥的好处,索性就跟前台商量,能不能让小黑哥陪她一同前往寻找宋勉。她愿意付相对的费用。
前台再一次给小黑哥打电话,电话那头爽快答应。
十几分钟后,小黑哥又骑着他那辆摩托车来到小旅馆。引擎的轰鸣声在门外显得特别有动静。
时茉将行李箱寄存在旅馆里,只背了一只背包,便坐上摩托车,去往那条不知名,也不知未来的道路。
“你要不要多备点吃的在路上吃?”
“嗯?”时茉反应过来,“不用了,我包里带了面包和水。”
担心她是大城市来的,吃不了路途颠簸的苦,小黑哥踢开脚踏的同时给她打预防针,“那好,我们走的都是山路,你要忍耐到晚上。”
“好,麻烦你了。”
摩托车沿着街道往城镇外开去,离开城镇后是一条老旧的县道。在县道上开了将近两个小时后,时茉感觉自己的骨架快要僵硬。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出了县道,摩托车在一处小型加油站加满油后又继续骑行。这次是沿着一条不停旋转向上的盘山路前进。
爬上一座山后,接着是一条不断往下的路。等到了山脚下,时茉以为快要到时,摩托车又开始爬新的一座山。
荒山野岭,如果说没有一丝害怕和担忧是假的,毕竟她和小黑哥才认识不到一天的时间。
把自己的性命堵在一个陌生人手里,想想,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行到半途中,遇到一条又陡又窄的山路,摩托车的车身像是要直立起来,因为山坡太陡,动力不足,行进十分吃力。
这时,时茉恰巧往右面的山下看去。
这一眼,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离她不到一米的距离,便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那一刻,惴惴不安的情绪全都挤压出了眼眶,又被冷冽又坚硬的晚风冷却。
时茉索性闭上眼,她在想要不要给宋勉留下一些话。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这些就当做她的遗言了。
摩托车挣扎过这段难行的山路后,又到了一条相对宽阔的盘山路上。
时茉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捡回来一条命。
好在这里是西南部,七点多了太阳还挂着山尖上,漫山遍野都是橘红色的光芒。
半路上,小黑哥停下来休息了一次,两人匆匆塞了一点吃的,又接着赶路。
就在太阳沉下去的时候,时茉终于见到一处山坳里,有村庄的迹象。
“看到了没,那里就是你要找的地方。”小黑哥指着那点罕见的人间烟火对她说道。
“嗯。”时茉喉咙哽塞,挤不出更多的话语。她说不清现在是什么心情,也许是太过激动,反而变得飘忽,抓不着。
摩托车继续启动,向着小村庄跑去。
宋勉,我来了,你知道吗?我找你来了。
时茉紧紧攥住车后的扶手。
半个小时后,摩托车停在了村口。时茉恍惚着从车上下来。刚落地的那一刹那,膝弯突然一软,她差点站不住。
“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摩托车吧。”小黑哥笑着给摩托车熄火,拔下钥匙,“走,我带你去。”
时茉怔怔地跟着男人身后走,脚底是凹凸不平的山石路,踩过时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
后来,时茉才知道小黑哥是隔壁村的人,就隔着一座山。能看得见,也听得见,但要是过来得走整整一天的时间。
小黑哥带她到了这个村里最为年长的家里。
这里山高路远,几乎是与世隔绝,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他们到来的时候,家里的人都已睡下。
幸好小黑哥与这户主人熟识,打过招呼后,两边的人用本地话交流一番。
在这个过程中,时茉的心始终是紧着的。她很怕小黑哥掉头过来跟她说,宋勉没有在这。
所以,当小黑哥的脸色一沉,眉头紧皱起来的时候,时茉的心就突突地跳得很慌乱。
两人继续交谈了几分钟后,小黑哥向她走来。屋子里微弱的灯光透露出来,照在小黑哥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光亮。小黑哥的脸变得更加漆黑。
“是不是人没在这里?”时茉先开口问道。
小黑哥一愣,继而露出大白牙笑道,“不是,人在这里。”
时茉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心脏却是跳得更快了。
他在这里,他有在这里。
时茉环视一周,“那人呢?”
“布次老人家刚才跟我说,你朋友两天前进山去了,什么时候回来就不知道了。”
他在,他又不在。
那一刻的失落,时茉找不到字眼来形容。消极负面的情绪比他们今天爬过的山还要大。
但她还是极力挺住,“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们,我想在这里住下,我付房钱,可以吗?”
这里是摩梭人的家庭,她不知道摩梭人的禁忌,只能先问道。但她想,宋勉既然能在这住下,她应该也可以被收留。
小黑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又转回去跟老人转述时茉的请求。
在小黑哥讲完话后,老人迟疑着用眼神打量着时茉。
小黑哥适时地又对他讲了几句,老人终于首肯。
时茉从包里拿了几张纸币递给小黑哥,她知道她的到来给这个摩梭人带来为难,这么做有点俗,但她也要有自己的诚意。
老人却在见到钱的第一时间就变了脸,激动地大声说了一串她听不懂的话语。
钱,她一分都没能给出去。不管是这户摩梭人家,还是小黑哥。帮了她,但谁都没要她的钱。
山里的夜特别纯粹。
因为没有多余的房间,时茉被带到宋勉曾住过的房间。
在床头边,她看到了宋勉的黑色行李箱。
那一晚,她来到西南边陲的一处小村庄里,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睡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时间和空间交错了一样。
看一眼立在一旁的黑色行李箱,时茉安心地闭上眼,缓缓坠入梦里。
一夜无梦,时茉是在一阵鸟鸣声中醒来的。
窗外雾气蒙蒙,她以为还很早,看一眼手机,发现已经快八点了。
手机里有李楠楠和林小鱼发的微信。
昨晚她一路奔波,还没给她们报平安。在起床之前,时茉给两人发了两条语音。
用过早餐后,时茉四处转悠。
在一处相对宽阔的山地上,时茉看到富有宗教特色的玛尼堆,一条条的经幡在晨风中飘摇。
玛尼堆,就是一群石堆,用来祈福的。许下一个愿望后将一个石头放在玛尼堆上。
所以,如果看到好看的石头千万不能带走,因为带走的有可能是别人的愿望和祈祷。
时茉在路边看看捡捡,然后勉强找了一块还算看得过去的小石块,放在玛尼堆上,双手合十做一番祈祷。
祈祷完毕,时茉又顺着蜿蜒的水泥路向上。听收留她的那户人家说,山上有一座寺庙,有求必应。
时茉循着山路找去。
路程走到一半,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一声声十分微弱的琴声。
她驻足凝听。
琴声时有时无,但她还是辨认出,那分明是吉他的声音!
时茉喘着气,却不敢慢下脚步,继续靠着声音一路向前。
吉他声渐渐明朗,除了吉他声,她依稀还能听到男人的歌声。
那首歌,她烂熟于心。
是她最爱的《最天使》。
他也知道她最爱听他唱这首歌。
在见到他的背影时,时茉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宋勉。”
琴声和歌声一并戛然而止。
宋勉先是纹丝不动,过了几秒钟后他才缓慢地转过身来,看到是她时,脸上的表情十分诧异。
时茉能理解他这种反应,他应该是没想到她居然会找到这里来吧。
压着快速的心跳,时茉迎着他呆滞的目光走了过去。
“时茉?”宋勉难以置信地喊了她一声。
他这呆若木鸡的表情把时茉看得是雀跃不已,她走到宋勉面前,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
宋勉终于相信自己没有出现幻觉,但他的声音还是呐呐的,“你怎么来了?”
时茉直视着他,“嗯,我找你来了。”
宋勉站了起来,表情复杂,“你怎么来的?”
“坐火车,坐摩托车,还能怎么来的?”想起这一路的艰辛,时茉有一肚子的委屈,“难不成我还能从清海走过来?”
宋勉抓着吉他的手绷紧,“你怎么这么胡闹?”
“我胡闹吗?”时茉仰起脸,“你连走都不跟我说一声,你还好意思说我?”
宋勉说不出话来。
“你走就算了,你不愿意跟我说,我还能怎么办?但是你留给我房子,留给我那么多钱,又是什么意思?”
宋勉继续保持缄默,只有灼热又专注的目光投放在她脸上。
几日不见,他的刘海似乎又长长了一点,垂到他的眉眼处。脸色不太好,青白色的,整个人看起来又废又颓。
时茉刹那间心就软了,忘了他的不告而别,也忘了这一路找来的惊心动魄。
良久后,宋勉终于开腔,语调缓沉,“那些钱,留给你,反正我也用不着。至少,下半辈子你还有可以傍身的东西,不至于再过苦日子。”
“这就是你为我想的最好的打算?”时茉质问他。
宋勉:“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打算。”
时茉又急又气,“虽然我很穷,但我现在不缺钱。你觉得我会要你的钱?”
“时茉,别任性。”一丝急躁的情绪攀上宋勉的心头,但在触及到时茉倔强的眼神后他一下又压下情绪,“你要相信你自己,没有我,你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时茉越听越难受,“什么叫做没有你,我也一样可以活得很好?这十年来,你觉得我过得很好?”
“你能从三溪村那种地方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你证明了你自己。你做的每期节目,我都看过。包括以前的《焦点连线》,我都从网上找出来看,真的很不错。”
“所以,你就认为我过得很好?”时茉感觉心在一寸一寸地崩裂。
宋勉在看到她难过的表情突然噤了声。
“你知不知道当年你什么都不说就这么消失不见,对我打击有多大?”时茉向前靠近一步,“我每天都去你家,每天。想你在那种情况下会去了哪里,想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所有的担心,你都没给我一点机会。”
“如果不是在清海相遇,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死了,不在这个世上了。”
宋勉动了动唇,却没说出话来。
“宋勉,我对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是不是就真的那么不重要?”时茉没忍住眼泪,她只能任由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走,你也不说一声,十年前你这样,十年后你又这样。你这样做,真的很讨厌,很讨厌,你知不知道?”
在时茉低下头捂住脸的时候,宋勉微微抬起手,却又被他生生放了下去。
“如果你真的能对我这么狠心,十年前为什么要来惹我?十年前,你为什么要对我好?你就不该来招惹我的。”
宋勉咽下喉咙间坚硬的酸涩感,抬起视线,看向安安静静的树林。阳光在树叶间穿梭进来,泛着金黄的光。风过叶间,光影闪动。
一切都是他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