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么做?”她笑眯眯地问。
“我们明天去打鹌鹑。”
“今晚不打算有什么安排吗?”她静静看他。
他笑里有调侃的意味,“不,你敢来,我们就去。”
“你又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干嘛不敢?”她笑,“就明天,你是个好人。”她总爱这么说。
记得那年的第二天,他带着苏茜一起去打鹌鹑,虽然吉米从前打过靶,但荷枪实弹打猎还是头一回,他们惊起了一群鸟儿,而他仍然记得冬日落日的掩映下惊鸟飞行的轨迹,因为一直留意着苏茜,他打下来一只鹌鹑,还大献殷勤地堪称是苏茜打下来的,可等他从猎犬的嘴里取出猎物的时候,脸色陡然大变,那鸟儿居然还活着。
他见此情景,却若无其事的砸碎了它的脑袋,又交还给她,可怜的小东西羽毛耸立,还有体温留存,在坠落的过程中,样子多少有些变形。
她手捧着鸟儿,凝视着它那了无生气的黑色眼睛,竟猝然间失声痛哭。
吉米惊得像个呆子,他眼里所谓的“病态”和“女人病”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何况对于男人来说,要把一切琢磨出个道道来也没有任何好处。
她泪眼汪汪瞧着他,就是不说话,吉米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不论对方是男人,是野兽,还是魔鬼,但,女人除外,女人一哭,他就毫无办法。
前方突然蹦出一只强健的山鸡,吉米眼睛一亮,他哄她,“哈,泡菜同学,不哭不哭,我们吃鸡腿好不好?”只听“砰”的一声,山鸡倒地,而树后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找死啊!”
苏茜止住了哭泣,对方块头不小,哦,不,确切地说,是膘肥体壮,将近两米的个头看着像座山,身上凹凸不平,肌肉,脂肪互相堆叠,树枝一样粗壮的胳膊上绘满了纹身。他的身后是一个相对体积较小的肉墩子。
“兄弟,你有何贵干?”吉米不惊不慌地问。
“那是我的斗鸡,你打死了它。”胖子怒吼,“我要打得你满地找牙。”
胖子的动作要比苏茜料想的敏捷得多,也有可能是冬天胖子比平常人要保温得多的缘故,吉米将她推开,举起枪,做出准备战斗的姿势。
就在这当儿,吉米手上的枪应声掉地,他吃痛地倒吸一口气,胖子像旋转陀螺一样将吉米的身体扭转过来,胖子趁机将树干一横,他往上一用力,吉米顿时双脚离地,吉米被勒得直伸舌头,他的后脑勺紧紧贴着胖子厚实的胸膛,丝毫无法动弹,只能拼命地踢动双腿,他的嘴唇已经发紫。
小胖子胜利式地朝树上吹了一个口哨,她这才注意到树上的人,一个糟老头,顶着长长的白发,眼睛深藏在头发的缝隙里,是他用弹弓打中吉米的手。
苏茜知道自己不能多管闲事,免得惹祸上身。此时此刻,置身事外是最好的办法。她真想拎着那几只鹌鹑,头也不回地溜走。当然,很多时候她都做不到如此理智,
她像个冷漠的旁观者一样晃晃悠悠地来到他们跟前,吉米的嘴唇已经变成紫黑色。
苏茜拽了拽胖子皮夹克的衣角。
“你好,”她拿出一个少女所能具备的全部礼貌柔声说道,“大块头,我们可以谈谈吗?”
胖子也许能听到身旁有个蚊子似的声音,于是缓缓扭过硕大的南瓜头,苏茜怀疑自己听到了骨骼扭动的声音。
“什么事?”他一脸轻松地问,仿佛根本不记得自己手里还吊着一个快被勒死的人。
吉米的双腿已经软了下来。
“快被你勒死的那个人。”
“嗯哼?”
“他是我的哥哥,他……有点问题。首先,他不懂礼貌,其次,他是个中度智障,其实我说他80%都是个智障,我想你应该也不会反对,下时候我妈妈经常喂他吃化肥,我想她大概是想弥补自己在怀孕时没有及时打胎的错误。”
吉米已经翻起了白眼。
“如果你能行行好,别把他勒死。”她继续说道,“并顺便告诉我,你和其他两位先生喜欢喝什么,我正好有钱可以请你们和赔偿斗鸡的钱。”
“是吗?”
她从兜里取出两打钞票。苏茜看到胖子紧绷的皮肤下面像大陆板块一样移动的肌肉。树干猛然离开了吉米的脖子,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手不停揉着咽喉,脖子细嫩的皮肤还出了血。
“谢谢。”苏茜说。
胖子瓮声瓮气地说:“你应该给你哥哥挂条狗绳。”
“我会考虑的。”
她拉着吉米没命地跑,像小鹿一样,撒丫子穿过停车场,向高速公路逃去。
这是一条较为繁华的高速公路,双向两个车道。
一辆接一辆的汽车闪着头灯疾驰而过,每辆车子的时速都在70英里以上。苏茜顾不上细想,径直冲向了车流。
待她意识到情形之后,双脚已经踏上了公路的中线,她身后是呼啸不断的喇叭声,刹车声,还有各式各样的咒骂声。刚进入另一个车道,一辆小轿车几乎贴着她的身体疾驰而过,只差那么一点点,她的手可能就会被倒车镜齐根撞掉,转上好几圈然后没命。
吉米及时将她拉回了安全地带。
你真是一个坏事做尽的禽兽,她暗骂自己说。
你刚刚引起了一场车祸。
可你居然还有那么一点点沾沾自喜,因为分散了追你的人的注意力,给他们造成了障碍。
损人利己的家伙,虽然有时候你只是无心之失。
“你哪里来的钞票?”
“你包里的。”
吉米漫不经心地笑,转而严肃认真地问她,“为什么帮我?”
“我不想我哥哥死。”
于是,吉米通过他所谓的合法合理手段,将那三人修理了一顿,情况峰回路转,坊间传言,苏茜是他的人。他用尽了很多办法,才将传闻给压下去。
吉米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带她到他们的秘密基地,一个大型的烟草种植地,吉米对她说,他们是做一些烟草生意,她当然明白这隐秘的说法。
他们的货源很足,特别是大麻,分销到各地。他手下的人有时会给大麻给她抽,吉米给阻止了,她有时会神经发作关心他的安全,“你要小心一点。”她叮嘱。
吉米给她一个灿烂明亮的笑,“没事,你顾好自己。”
吉米给她的感觉总是很孤独,骨子里散发的,可是,他看起来那么年轻,身边那么多的女人。
有时候,男人最大的需求就是寻一个人去爱,给扩散的情感找一个聚焦的的目标,又有时候,生命中的恼羞成怒,伤心失望以及胆战心惊就如同精虫一般蠢蠢欲动,急需用仇恨的方式发泄一通。
“很多女人想做我的人,你为什么不愿意。”
“很多女人都是蠢驴。”
吉米的嘴角抽了抽,“这是什么话?”他怒极反笑。
“我是你妹妹,哥哥。”
他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很久才说,“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念哥哥。我帮你找。”
吉米这么多门道,了解她的背景太容易了,她心头一热,半天才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的行踪总是飘忽不定,但她知道,他就在身边,因为这些年,她躲过了很多人祸。
“你在发什么呆?”多田搂住她的肩,拉着她往回走。
周世良走了,多田却在等她。
“你怎么还在这?”
“我不知道你能呆站这么久,音乐会结束了。”
她赶紧跑进去帮忙收拾,铁牛和大锤护送乐队去机场了,沓子在收拾杯子,大璇在扫地,而她跟多田进门的那一刻,边渡整理前台,面无表情地问,“去哪了?”
“她跟我在一起。”多田笑说。
“沓子,大璇。不用整理,都交给苏茜。”边渡说。
真中沓子和大璇对视了一眼,“不许帮忙,帮的自动走人。”他扔下一句话就上楼去了。
“我来帮你,”多田说。
“不用了。”她拒绝地很干脆,只轻声说了两字“阿茶”,多田就明白了,开着他那辆显眼的红色跑车扬长而去。
她这是要他不要再给她添任何麻烦,她留下才是长久之计。
沓子和大璇过来拍她的肩膀,“阿边生气了,你没在的时候他到处找你。”沓子说。
“找我什么事?”
“不知道呢,”大璇低声说,“就是感觉特别上火。”
“我知道了,”她微笑,“我会给他送一杯下火茶的。”
“调皮啦,”沓子咯咯笑,“今天现场好棒,你没听几首就走了,好可惜哦。”
“好啦,我们先让茜茜收拾吧,”大璇揉揉肩膀,“肩膀好酸。”
“你们上去休息吧,偷懒的我,会好好收拾的。”她笑说。
沓子和大璇打闹着上楼去了,铁牛和大锤送人去大概两个小时的路程,来回总共四个小时,而她的收拾速度真的是龟速,他们两人回来的时候,她刚好收拾完,整整花了三个小时。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铁牛问。
“边渡罚我。”她轻声说。
“真残酷。”大锤叹气摇头地说,“这么温柔一个人,在你身边怎么就变得这么不可爱了呢?”
他们一起上楼,各自收拾,洗完澡,头发半干,她迫不及待拿出笔记本,在上头写下:
亲爱的笔记本,
今天,我见了一个人,而他不知道为什么很生气,他罚我了,我煮了一壶花茶给他下火呢,拜托,拜托,一定要原谅我啊。
爱你的苏茜
“苏茜……”有人敲门,她草草结尾,把笔记本塞到抽屉,她打开门,是沓子和铁牛,“走,上顶楼乘凉去。”沓子抱着一只猪布偶说。
“走吧,收拾好的都上去,我和大锤切好水果了,我先端上去。”铁牛说。
“我……”她“不”字还没吐出口,就被沓子捂住嘴,小声在她耳边说,“不用怕,阿边不上去。”
下面确实太热了,她高兴地点头,“走!”
楼上凉风习习,他们躺在凉席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水果,“月光真美啊。”大锤惬意地说。
“是啊,”大璇也说,“我今天粉丝涨了好多。”
“都是好的开始,”沓子很满足地说,“听了偶像的现场,感觉做点心的创意点子直往头上蹦。”
“哈哈,”铁牛笑,“沓子你真可爱。”
“哎,茜茜,你墙上那个照片好漂亮,是什么时候拍的呀?”沓子问。
“十七岁。”
“什么照片?”铁牛问。
“苏茜房间的照片,很大的一幅,底下写着动人的一行字‘献给泡菜妹妹,一个很爱你的坏蛋’,好浪漫。”
“那个很爱你的坏蛋是谁?”他们忍不住问。
她笑,“我哥。”
他们八卦的火苗霎时熄灭了,她确实也没撒谎,吉米确实也算是她的哥哥。
后来,她听不清他们在讲些什么了,楼上的凉风吹得好舒服,他们四个纷纷下楼去休息,“不要在楼上待太久,容易着凉哦。”也不知是谁说的,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嗯,我待会儿就下去……”就陷入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凉意的时候,有人给她盖上了被子,而后那个人将她抱下楼,
轻柔地放她在床上,她闻到一股熟悉的清香,她喃喃地说,“边渡。”
边渡盖被子的手一愣,见她熟睡,掖好被角,静静地望着她,他不知他是怎么了,老是想欺负她,见她跟爆炸头在一起,他更恼火。
他一直压抑着心中的焦虑不安,音乐会上不见她人影,他对她的念想如疾病一样蔓延扩散,如同癌细胞不可理喻地突发造反,继而开始疯狂地自我增殖,最终摧毁整个身体一样,他的念想都似失控般疯狂滋长。
如果你知道真相,会头也不回地走掉吗?
到最后,你还会想到要来问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