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泾州？

李桓来到泾州之后陷入了深深的的怀疑。

一路走来。

目之所及，残垣断壁。

无人收殓的尸骨开始腐败，腐败的气息引来了大批黑鸦野狗，分而食之。

令人作呕的腐气弥漫在这片天地间。

“呕……！”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李桓都已经吐得脸色发白。

没路过一个村子，李桓就要重复看到相似的画面。

一路走来，竟无一活人。

这是泾州吗？

不，这是人间吗？

李桓不断地在心里问自己。

他们犯了什么罪要被如此对待？

暴尸荒野，野兽分尸。

李桓觉得自己来到了满是恶鬼地地狱。

也只有地狱里的恶鬼才能做地出这样地事情来。

来自和平的二十一世纪的李桓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

第七个村子便在眼前。

看着眼前的一切，回想起一路的景象，李桓表情冷峻的问道：

“弘毅，这里真的是泾州吗？”

李桓的语速很慢、很细。

李弘毅也是杀场上爬出来了，尸山血海的见惯不惯，所以他的反应并不激烈，面色如常。

缓缓说道：“公子，这里已是泾州腹地了。”

“这里是人间地狱，是我大唐的百姓是犯了什么天规律法吗？要被丢弃在这受此折磨。”

“人，不该这么活着，人不该这么活着啊，弘毅。”

边说着边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空。

李弘毅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他只是听着，静静的听着。

“我是不是很自私？”

“不，我就是个自私的人，我知道会发生这一切，可我什么都没有去做，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眼看着敌人的铁蹄将这片山河践踏得支离破碎，眼看着恶鬼将这一方天地屠杀殆尽。”

“弘毅，我是罪人。”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融入大地。

李桓的内心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李弘毅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着。

踏雪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竟把平时高高抬起的脑袋低了下来，在李桓的身上蹭来蹭去。

像是在宽慰主人。

…………

李弘毅等人清理出了一间富人家的宅子歇息。

李桓端坐在这家人的大厅里。

心情很是压抑。

“公子，先前派出去的斥候小队回来了，他们想见见公子。”

亲卫来报。

李桓抬了抬眼皮，道：

“让他们进来吧。”

正好他也想了解一下目前的情况。

少顷，一四十岁左右的汉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身后是几个手下。

他们的到来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关注点落在了领头壮汉的怀中的小姑娘。

这支斥候小队竟是先前救了一个小女孩的那一队人。

李桓定定的看着小队长怀中的孩子。

胸中的郁气散去不少。

总算还能看到一个活人……李桓微微松了口气。

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

小姑娘有些怕生。

又再次见到这么多身穿盔甲，腰带长刀的人。

胆怯得紧紧的抱着小队长的脖子不肯松手。

“别怕，这是我们的将军，和我们一样，都是汉人，不会伤害你的。”

小队长抚慰道。

李桓确实是龙武军的实际将军人物。

随即他慢慢地将小女孩放在地上，即使在地上，女孩还是死死抓着小队长的手不放。

“末将方大彪见过公子。”

小队长及众兄弟单膝跪地行礼。

原来斥候小队长叫方大彪。

李桓对手下的兄弟们一向亲厚，上前扶起方大彪，道：“辛苦弟兄们了，都起来吧，起来吧。”

方大彪磐石一般跪地不起，无论李桓怎么搀扶。

李桓松开了手。

疑惑的站着，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跪倒在地的几人。

“求公子救救泾州、豳州的百姓吧。”

李弘毅正要说什么时，方大彪大声喊道。

说着竟变成双膝跪地，将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

“求公子救救泾州、豳州的百姓吧。”

“求公子救救泾州、豳州的百姓吧。”

……

身后地一众兄弟也跟随着做出了同样地事情。

不明所以地小姑娘也有样学样的跟着跪了下去。

用稚嫩地声音喊道：“求将军救救泾州、豳州的百姓吧。”

李桓也不阻止，面无表情的看着。

过了许久，李桓缓缓蹲下身子，轻轻的把小姑娘扶了起来，擦了擦她额头上的尘土。

“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睁大着眼睛看了看李桓，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穷苦人家的孩子，有时候连名字都没有这是常事。

李桓接着又轻声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小姑娘低下头，再摇了摇头。

说道：“都死了。”

说着，斗大的泪珠滴落在地。

“末将等人去的时候，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杀光了，连被俘虏的人都没有。她的父母也在其中，姐姐不堪受辱，自尽了，还有一个几个月大的弟弟被……在锅里了。她被藏在角落里逃过一劫，却亲眼目睹了家人惨死的全过程。”

方大彪补充道。

“乖，没事了，这里很安全，没人能伤害的了你。”

李桓浅浅的笑了笑道。

“大将军会去杀光那些坏人吗？彪叔说他的大将军是个好厉害好厉害的人，一定会帮我们把坏人都打跑，给爹娘报仇。”

小姑娘带着哭腔说道。

李桓偏头看了一眼方大彪。

“你帮我报仇好不好？我给你钱，我有钱，我有好多钱。”

“你帮我把坏人打跑，我把钱都给你好不好？”

小姑娘的哭声更大了。

小手颤颤巍巍的伸到李桓面前，缓缓打开。

一枚光滑的铜钱静静的躺在她的手心里。

也不知被她把玩了多久，都不舍得花出去的一文钱就躺在小手中。

李桓看着眼前的一文钱，久久不语。

许久之后，李桓缓缓拿起那一文钱。

光滑的铜钱上还残留着孩子的温度。

似是想通了什么，又似是做了什么决定。

“哈哈哈……”

李桓站起身来莫名其妙的大笑着，肆无忌怛的大笑着。

他笑的像个孩子，笑的像个疯子，笑着笑着眼神竟变得血红。

眼中多了几分疯狂。

大笑几声之后立马戛然而止。

再蹲下身子对小姑娘说道：

“你的钱，我收下了，你的任务，我接下了。”

说着，头也不回的起身朝门外走去。

“谢公子仁慈。”

方大彪又重重地磕了几下头，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关中大地上又要白骨累累了。

四十岁的大汉此时竟泣不成声。

“弘毅，回家吧，要变天了。”

门外传来了李桓地喊声。

李弘毅淡淡地看了一眼泣不成声地方大彪，道：

“照顾好她。”

说完便也朝着大门走去。

————

回去的路上。

李桓与李弘毅并列骑行。

看着平静的李桓，李弘毅提醒道：

“公子可想好了？真要打吗？”

“我犯了一个错，我想弥补想还清，到最后才发现我根本无力回天。犯下的错永远无法弥补，我们永远无法还清欠下的，只要错了就是错了，永远无法弥补。因为那些死了的人永远无法活过来了。”

“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要去做，我想让他们瞑目，想让自己心安。”

“弘毅，我想在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那些死去的人。”

“他们问我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见死不救。”

“就当是赎罪也好，逞强也罢。”

“只是要连累这一万龙武军的弟兄们了。”

李桓觉得这是自己犯下的罪孽，最后却要让这一万兄弟跟着自己赎罪。

自己果然还是个自私的人。

“公子想多了，马革裹尸，兄弟们在参军的时候早有觉悟。”

“只要公子下令便是，尸山血海，不闯一闯怎么知道能不能出得来。”

李桓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