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如她自己所料那般,真的得病了。
是花柳。
他们每到一个镇上便会去找医馆,连续看了好多郎中,可是所有的郎中都在看诊过后表示没有太大的希望,简单开了点清火的药,就当是尽力了。
起先楚晏晏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病,瞧他们说得支支吾吾,不甚清楚,只觉得这些郎中许是没什么本事的,她还满怀信心地安慰马氏。
后来贺氏终是看不下去了,咬咬牙同她解释了,究竟什么是个“花柳”。
楚晏晏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她私底下还悄悄地为马氏算了一卦,卦象并未明确表达马氏这病是否能够治好,只强调了马氏不应该偏执。
但是,马氏却已是日渐灰心,她甚至开始抵触去瞧郎中。
她总是会说,“我们的积蓄也不多,何必再花这个钱呢?”
“姨娘,该给你看病的钱还是得花,你别丧气,马上就要到应天府了,我们去南京城里找最好的医馆,那儿的郎中定然有办法。”楚晏晏说道。
“这病究竟有多难治,我自己心里是清楚的,别说南京城的郎中,哪怕是宫里的……”
马氏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即止了嘴,她眼眸低垂,里边是藏不住矛盾和痛苦。
楚献南哪怕是个尚不懂事的孩子,也敏感地察觉到了母亲的情绪。
他抱着马氏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道:“娘,我最近是不是不乖?”
马氏没料到楚献南会突然这么问,竟像个小大人似的,她怜爱地看着楚献南,轻声笑了,这一笑却将眼泪都笑了出来,吓得楚献南也泪水直冒,嘴巴委屈地扁着。
“呜呜,南哥儿有乖,没有乱跑,也没有玩水……”
贺氏最是见不得这样的场景,眼里发酸,也背过身子去抹眼睛了。
阿军阿荣毕竟是个半大的男孩子,每次马氏去瞧病时,贺氏都不会让他们跟着,所以他们一头雾水。
阿军悄悄挪到楚晏晏身边,小声问她:“马姨到底得了什么病啊?很严重吗?要是要用钱,我们这里有。”
楚晏晏摇摇头,“恐怕不方便同你讲。”
贺氏有话要同马氏说,便让楚晏晏抱着楚献南去外边哄哄。
她其实是个口舌笨拙,不善言辞的人,但还是想尽办法给马氏打气。
“你还记得不?从前崔侍郎的母亲得了天花,成日里高烧不退,所有人都说老夫人年纪大了,恐是熬不过这一劫,连先帝派去的太医也说治不好了,那时候他们都准备放弃,但后来却意外地,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郎中给治好了。”
“这事你应该还记得的,所以你不要轻言放弃,纵使你得了再难治的病,也有可能遇到本事治那病的人啊,再说了……”
贺氏苦口婆心地劝慰着马氏。
可马氏却一直半低着头,她背光而坐,叫人看不出她的神情。
贺氏也不是个心思灵巧的,只能不停地说着。
将她自己所知道的,那些成功治好病的例子一一讲给马氏听。
接着又是一番引经据典,她努力表达自己的想法,无非就是希望马氏打起精神来。
马氏安静地听了好半天,后来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惊得贺氏几乎忘了自己要说的话是什么了。
马氏笑着说:“姐姐,我从前根本就没想到过,我们两人有一天能待在一起这么久,以前要么是你不愿见我,要么就是我故意给你找麻烦,然后你生气赶我走。”
贺氏一愣,“还真是。”
马氏又笑了笑后,看向窗外,贺氏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田野。
此时已是傍晚,辽阔田野沐浴在金澄澄的霞光里,静谧又美好。
日出时的朝霞其实也是金光灿灿的,好像二者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一个象征着光明,另一个则是黑暗前最后的光辉……
良久过后,在贺氏都要打瞌睡了的时候,忽听马氏音量淡淡,但是语气却坚定地说了一句话。
“我想去应天府看看郎中。”
……
应天府在一年以前还是越国的四京城之一。
它是越国的军事重镇,也是经济中心,由于烨军迅速就攻下了定京,所以南京城并没有遭到严重的战乱。
城里八街九陌富丽堂皇,流水游龙熙来攘往;茶坊酒肆鳞次栉比,奇珍异宝花天锦地。
既有红楼画阁绣户朱门,又有小桥烟柳参差云树,更有奔驰的骏马和华服的美人……
阿军阿荣两个少年眼花缭乱,每看到一处都惊叹不已,许多东西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楚晏晏同他们一一介绍着,引得他们对她充满了崇拜。
李二爷要带队去义庄,楚晏晏同他说了声想带马氏去瞧病,他自不会拒绝,只叮嘱了他们几人别耽误太久。
楚晏晏和贺氏从前来过南京城多次,知道几个医馆的大概位置,路上不会浪费时间。
平常马氏看病时,都是阿军阿荣带着楚献南在街上闲逛,但南京城不比别的小镇,人流量很大,楚晏晏担心他们会走丢,便让贺氏陪着马氏去看病,她亲自领那三人等着。
楚献南最近十分粘马氏,见马氏不带他走,他就开始哭闹,哪怕是楚晏晏抱他,他也不乐意,一定要跟马氏牵着手,怎么哄都不听话。
最后阿军蛮横地抱起他,几大步跑开了。
这下子,孩童的哭声可以震天,从街头能传到街尾。
楚晏晏和阿荣追上他们时,楚献南正被阿军箍在怀里,他两只小肉手一左一右扯着阿军的耳朵。
两人一个哇哇哭闹不停,一个痛得嗷嗷大叫,给繁华的南京城添上了一抹有趣的景色。
一见到楚晏晏,楚献南就放开了阿军可怜的耳朵,伸手要她抱。
等被楚晏晏抱好以后,他的手臂紧紧缠上姐姐的脖子,脑袋埋了起来,眼泪鼻涕都蹭到楚晏晏的衣襟上。
楚晏晏见自己的衣服上多一坨黄色的液体,她好笑又无奈地说道:“南哥儿,你拿手帕擦擦鼻涕,姐姐的衣服都脏了。”
楚献南喃喃道,“没有鼻涕。”
“怎么没有,这么大的印子呢,你抬头让阿荣哥哥帮你擦擦。”
“没有鼻涕。”楚献南不承认地摇着小脑袋。
阿军笑嘻嘻地恐吓道:“不擦的话,就不让你姐姐抱你了,我来抱你!”
楚献南一听立刻抬头瞪阿军,“坏蛋!”
他眨巴着眼睛讨好楚晏晏,希望她别听阿军的,同时又看了看她的衣服,发现上面确实被晕了一层黄色的液体,便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奶声奶气地对楚晏晏说:“姐姐,我帮你洗。”
楚晏晏脸上浮着笑意,“南哥儿是个小花脸了。”
楚献南朝楚晏晏的脸庞吻了一口,他也笑着说:“姐姐也是个小花脸。”
阿荣买了一根糖葫芦塞到阿军手中,阿军将糖葫芦举在楚献南眼前,“喏,给你吃糖,算我赔礼道歉好不好?”
小孩子毕竟是个小孩子,一颗糖就能收买了,楚献南收下糖葫芦后就不生气了,他喜滋滋地舔着麦芽糖。
马上就到端午了,街头飘散着粽子的香味。
阿军深吸一口气,从楚晏晏手上将楚献南抱过来,颇有气势地说:“去吃好吃的咯!小爷请客,都别客气!”
楚献南重重点头,“不会客气!”
阿军鼻子一歪,“做人要客套,客套懂不懂?”
楚献南挠挠额头,“我们嗑什么桃子?”
“你这个小文盲!”阿军气呼呼道。
楚晏晏和阿荣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