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艺术片的角度讲,没错,这个录像真的不值什么钱。”
杨琛捧着这台佳能DV,笑道,“但是从纪录片的角度讲,无论是它的清晰度还是它反映出来的内容,都足够震撼你老婆脆弱的神经。”
于飞鸿刚刚洗了头,擦拭完头发,把毛巾随手盖到付彪的头上:“你应该把它买下来。”
没错,这段台词不仅仅是台词,也是一段广告,就这么两句话,价值一百三十万,能在京城买两套房子。
“本人因欠王薄先生跟王丽小姐人民币一百万,经双方友好协商,同意用宝马汽车一部,以物抵债,绝不反悔。”
杨琛拿出一张合约,“来吧,刘大老板,按个手印。”
说着杨琛抓住付彪的手往印泥上按,付彪不服不忿,挣扎着打翻了印泥。
“草!”于飞鸿脸色一冷,一个巴掌打了上去。
杨琛刚刚捡起印泥,看着于飞鸿走开的背影,“你给我站住,你打人,不像话。”
………
杨琛开着宝马车奔驰在高原上,这不是他第一次上高原,心中涌出一种久违的快意。
“我不行了,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们把车卖了就别干了。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于飞鸿那么刚强的人此时在车后座上缩成一团,从外到内透出一种虚弱来,就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杨琛脸上挂起冷笑,回头看到于飞鸿这幅模样,却又心生怜惜,话语中终究是带了些暖意:“我当你是高原反应,说特么胡话!”
于飞鸿踹了他的座椅一脚,翻了个白眼儿,拉了拉米色的围巾,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些。
杨琛点了颗烟,车窗落下,烟头在昏暗的天色下明灭不定。
浅灰色的公路,枯黄色的草原,苍青色的夜空,还有大片大片白色的雪。
荒野无垠,这里就是天涯。
而车里的两个孤独的人,像极了高原上的狼。
………
“这景不错,构图也好,有那味儿了。”
尚竞、康红雷凑在监视器前搓着手。
“琛哥,热水!”王保强凑到杨琛身边,递给他一个小水壶。
“于导怎么样了?”杨琛接过水壶,问了一句。
“鸿姐说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身体不舒服?”杨琛站起身,“我去看看。”
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对王保强招招手,“明天就有你的戏了,准备得怎么样?”
“台词都背熟了!就是今天看了你和鸿姐的戏,你们演得太好,我怕拖你们后腿。”
“……”杨琛拍拍他的肩膀,“嗯,加油。”
看着杨琛离开的背影,王保强拿出翻得已经起了毛边的剧本继续看了起来。
对他来说,这部电影是他难得的机会。跟《盲井》那种小成本电影不同,这是两千万的大制作,只是听到这个数字他就兴奋。
………
“你没事儿吧?”杨琛看着有点儿焉焉的于飞鸿,顺手关上门,摸了摸她的额头,“高反吗?”
“不是,就是胸口有点儿闷,睡一觉就好了。”于飞鸿踩着拖鞋走到床边,用被子把整个人裹了起来。
杨琛给她倒了杯热水,也在床边坐下,“再坚持坚持,这边的戏估计也就是半个月就能拍的差不多了。”
“我没事儿,你不用担心我。”于飞鸿把水杯捧在手里,逐客道,“时间不早了,我想早点儿休息,你也回吧。”
“好。”杨琛站起身,“你休息吧,我给你关灯。”
………
杨琛刚从于飞鸿的房间出来,迎面就撞上了胡婧。
“呦,干嘛呢?”胡婧狐疑地看了看关上的房门。
“于导身体不舒服,我来看看。”杨琛道,“你刚到这边,怎么不早点儿休息,乱跑什么呢?”
“我去找你了啊,谁知道你没在房间,反而从于导演房间里出来了。”
杨琛只当没听出她的阴阳怪气:“你找我干嘛?”
“你以为我想找你啊?是曾大美让我给你带些衣服。”
杨琛心头一暖,“谢了,我待会儿给离姐打电话。”
胡婧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会盯着你的。”
“咸吃萝卜淡操心!”杨琛没好气道,“明天有你的戏,早点儿睡!”
杨琛说完拉开自己的房门,“嘭”一声关上。
“过河拆桥,没良心!”胡婧嘟囔两句,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
“我想去拜佛。”
杨琛笑着哄她:“等我卖了车,然后陪你玩儿。”
“我不是想玩儿,我就想认认真真地烧一炷香。”
拉卜楞寺,是个相当恢宏的建筑群,里面仅仅是喇嘛就有几百人,在甘南地区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于飞鸿跪在石板路上虔诚地拜着佛,旁边搭起的架子高台上,王保强站在那里为寺庙染着金漆。
地上跪着的于飞鸿冰肌玉骨,玉软花柔,高高在上的王保强黑不溜秋,灰容土貌。
于飞鸿双手合十,一拜,再拜,她闭着眼睛,自然未曾看见佛。
但是佛看见她了,因为祂在高处,又在人间,一滴金漆落下,像是佛的泪。
她向佛祈求恕罪,祈求平安。
佛什么都没说。
杨琛混在游客里,他的右手拿着一台佳能DV,左手转着经轮。
转经轮以清净恶业,积聚功德着称。
传说里,转动经轮,可以见佛。
杨琛嘴角挂着微笑,仿佛迦叶见到了佛祖拈花,又好像是牧羊人见到了羊羔。
他把手里的转经轮送给了小孩儿。
直起身子的时候,他的脸上莫名多了几分嘲讽。
哪里有佛呢?
拜佛不如拜我。
他有一双白净的手,手指修长,指缝里夹着刀片,上下翻飞,像是蝴蝶穿花,别有一种艺术的美感。
刀片划向一个人的口袋,钱包从口袋里掉落,杨琛捏住钱包,手指一动,钱包缩进袖子里。
他在人群里不停穿梭,像是一条洄游的鱼。
终于在人群里见到了同行。
胡婧的头发挑染成了酒红色,穿着一袭驼色的宽大斗篷,脖子上挂着一把银色的小护身锁。
她轻轻一掀斗篷,斗篷扬起,随着斗篷落下,遮住了她的手,不过一个眨眼的工夫,两只手机就到了她的手里。
这一幕落在杨琛的DV里。
杨琛嘴角一挑,放下DV,随着人群拜了拜佛。
起身改变了路线,经过胡婧身边的时候,轻轻一撞。
“喂!”
杨琛的反应像极了一个被撞的路人。
直到看清了胡婧的脸,胡婧有一张小圆脸,鼻子小巧精致,一双杏眼更是楚楚可人,属于那种典型的甜美阳光美女。
但是此时的她眼神淡漠,面无表情,整个人透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也正是因为这种反差感,却多了一种天然的魅惑。
“哇!”
杨琛仿佛被她的美貌惊到了,笑着发出一声惊叹,随即双手合十,端端正正行了个佛礼。
胡婧打量了他两眼,转身离开。
杨琛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笑,合十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部红色的诺基亚手机。
………
宝马车里,杨琛把一个行李包递给副驾驶的于飞鸿。
“这种地方你也下得了手,不怕遭报应!”
“木胎泥塑,高高在上。”
一只过路的鬼,生无名,死无穴,六亲不认,哪里会有敬畏。
杨琛笑起来,“拜佛还不如拜我,我就是佛。”
“别胡说。”于飞鸿抱着自己的双腿,看着窗外划过的风景。
“还真当自己是善男信女了?”杨琛笑道,“扯淡!咱们是贼哎,一天是贼,一辈子都是贼!这案是翻不了了!”
“别说了!”
杨琛脸上笑容敛去,冷声道:“想重新做人啊,下辈子都别想!”
“我叫你别说了!”于飞鸿去抓他的脸。
杨琛挡住她的手:“就你这种人,拜什么佛都没用!”
“我叫你别说了你听见没!”于飞鸿抓他的耳朵,推他的胳膊。
“你别动我!”
“停车,我要下车!”
车子歪歪扭扭地画起了曲线。
一辆大卡车迎面驶来,杨琛急转方向盘,擦肩而过。
“吱~”
车子一个急停。
“你找死啊!我看你这几天就不对劲!你特么吃错药了?”
于飞鸿看着杨琛的脸色愣了一下,一双眸子里很快聚了一汪水,她靠着椅背:“我们散伙吧!”
杨琛看着她眼里含着的泪,没说话。
他的鼻翼快速翕合,让他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良久才轻呼出一口气,言不由衷道:“好啊,滚吧!”
“滚?”于飞鸿冷笑一声,“我还没分到钱呢!我要我应得的那一份。”
“你那份?”杨琛取下墨镜,恼怒道:“那些钱是我豁出命赚回来的!”
“你赚回来的?长沙那一单,要不是我把警察引开,你走得了吗?云南那一票,要不是我用我自己去换你……”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没你我跟他们拼了!”
“拼了?”
于飞鸿一把扯开衣领,白嫩嫩的胸口上点缀着一道难看的伤疤,“两只手都给人家摁在案子上了,我这是为哪个狗娘养的被那些畜生给烫的?你良心给狗吃了!”
“……”
杨琛眼神落在那道疤上,胸中一股子酸意升腾攀爬,爬上了鼻头,他扭过头看向窗外,吐气,再吐气,还是没忍住让那股气涌到了眼眶。
………
甘南的戏很快告一段落,火车站的戏份,剧组挪到了武威。
“摄影OK!”
“灯光OK!”
“Action!”
“你偷了他的钱?”
杨琛摊手笑道:“我哪有偷他的钱?是别人偷了他的钱,我又偷了别人的钱。”
于飞鸿恨恨道:“那我真替傻根谢谢你了!”
话落,她转身便走。
“喂!”
杨琛一把拽住于飞鸿的胳膊:“你敢把钱送回去,别怪我跟你翻脸。”
于飞鸿仰头看着杨琛:“你偷了他的钱,就等于杀了他这个人哎!我们走了这么远的路,就碰到傻根是对人毫无戒心的。”
“那必须要给他上一课,他凭什么不设防?凭什么不能受到伤害?就因为他单纯?就因为他傻?”
“生活要求他必须聪明起来。”杨琛拍着于飞鸿的肩膀,“作为一个人,你不让他知道生活的真相,那就是欺骗。什么叫大恶?欺骗就是大恶。”
于飞鸿直直地盯着他,一把拍开他的手:“你这是胡说八道!”
“怎么胡说八道?我告诉你,你把钱还回去,他也带不回家!”
“那这样,我们把钱还给他,我从卡里取六万块给你,这样交易很公平吧?”
“啪!”
杨琛抬手就扇了一巴掌,力道很大,耳光响亮,于飞鸿的脑袋都随之一歪,额前发丝散落,遮住了脸。
“你说什么东西?”杨琛伸手捏住于飞鸿的下巴,脸凑了上去,一双眼睛里泛着冷森森的寒意,“你敢跟我做交易?你吃错药了?嗯?!”
于飞鸿不敢看他的眼,眼眉耷着,这一刻,两人之间的主导关系终于暴露分明。
就像杨琛曾经说过的话,贼的江湖,技低一筹,眉低三分。
即便是他们两人之间夹杂着情爱,这种关系也不会改变。
“你知不知道我这一路都压着火?”杨琛的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透着股阴沉,“你真把自己当菩萨了?你是贼,一天是贼,一辈子都是贼!”
于飞鸿闻言终于仰头对上了他的眼,眼中的惧意化作坚定:“你说完了没有?”
“我还没说完!你是贼!做一万件好事也是贼!你这辈子都翻不了案了,这辈子翻不了,下辈子也别想!”
于飞鸿从兜里掏出银行卡,一把摔在杨琛脸上:“都给你,咱们两清了!”
说着于飞鸿转身就走。
杨琛心中满是荒谬,他一把拽住于飞鸿的胳膊,一用力把她按在墙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看着她脸上的泪,杨琛心中一软,他双手摇晃着于飞鸿的胳膊,声音甚至带了点儿哀求,“说啊。”
于飞鸿睫毛颤着,这一刻,那种主导关系瞬间异位,明明她瘦削而柔婉,但是这一刻的她变得强韧:“因为我肚子里怀了你的孩子,我想给他积点儿德,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