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护国寺，豆大的雨滴便砸了下来，王婉和双成撑着伞冲进了檐下，衣裳虽没湿，鞋袜却沾了些水，晕出斑驳水渍。

双成劝她先去后殿歇歇，等鞋袜干些再去拜谢佛祖。王婉收了伞，淡淡地说道：“无妨，先去替母亲还愿吧。”

门外的雨声哗哗作响，王婉净了手，虔诚地举起焚香，拜了三拜，再细细地将香插进香坛。抬起头看着宝相庄严的佛祖，心中一片澄净。

她本是不信佛的人。

前世她相信姻缘天注定，相信爱能一生庇佑，却死于自己夫君手上。

这世她相信命运在自己手上，相信自己能改变尚未发生的事，除了自己，谁也没办法救她。

虽说不信佛，可是自己归去又来兮，在鬼门关前又走了一遭，这冥冥中的一切，仿佛自有安排。

王婉站在佛像前，疲惫的心这才有了片刻安宁。

都说心诚则灵，这一次她站在佛前，第一次完完全全摊开心扉，只愿佛祖垂帘，祝她完成今生心愿。

王婉闭上眼，在心中默念。

愿佛祖保佑。

一愿此生平安终老，大仇得报，不叫芳魂白白归来。

二愿王氏一族重振门楣，不叫家破人亡难自保。

三愿……

王婉顿了一顿，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终是摇摇头作罢。

三愿家人一生安康，福寿延绵到百年。

双成及时将王婉扶了起来，两人向小沙弥问了路，前往偏殿休息。

“小姐，这雨看样子还要好一阵才能停呢，不如先小睡片刻吧。”

王婉看了看窗外，雨帘如幕，落檐叮咚。

听闻护国寺后殿有一片千年荷塘，如今虽然才五月，应该也有了花骨朵了吧。

王婉起身，吩咐了双成一声，独自一人前往后殿。

护国寺乃京中大寺，参拜上香者众多，四周有侍卫轮值，倒也不用担心会出现昨晚那样的事情。

王婉寻了路，往后殿走去。寺庙里常有沙弥走动，边走边问，千年莲池倒也不难找。

不过到底还是时候不对，莲池里的花还没绽放，连骨朵都还是绿色的花苞，在暴雨中摇摇晃晃，看起来甚是娇弱无力。王婉站在廊下，听了会雨打莲叶，准备转身回去。

忽然不远处有阵阵笑声传来，笑声爽朗，在这寂静的寺中听得十分清楚。王婉脚步一滞，不禁有些好奇。

佛门净地，何人敢在此处这般无羁？

她循着笑声走了过去，绕过古柏，眼前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廊腰缦回，引一截荷塘水作小河；跃然有亭，将一池风雅尽收眼中。

亭上，护国寺的方丈永释禅师和一年轻男子正在对弈。方丈气定神闲，那对弈之人却扶额长笑，边笑边摇头，将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盒。

“我又输了，不下了，输累了。”那男子自侃，倒也不拘束。

永释禅师仔细地将棋子放回盒内，并不抬眸，却突然开口道：“又有贵客登门，贫僧有失远迎了。”

王婉知道这贵客说的便是她了。她提起裙裾缓缓向前走去，躬身向禅师行礼。

“王氏王婉打扰方丈会友对弈了，还请方丈见谅。”

与永释禅师对弈的男子本是背对着王婉，听王婉自报家门之后，饶有兴趣的转过身来。

王婉抬眼，看见一张丰神俊朗却又熟悉的脸。

正是那日她在永嘉阁上看到的男子。

“在下早就钦佩王氏一族朗朗风姿，那日王小姐一曲流水至今余音绕耳，断弦之举更是清绝脱俗，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那人脸上带着笑，眼神温和，一身竹青色长袍飘逸，倒成了这暴雨暗天中独一抹的亮色。

“阁下谬赞，王婉愧不敢当。不知阁下是？”

“不过是凡世中一俗人罢了”那人笑意忽然黯淡了些，展开折扇掩了掩脸，“在下姓郭，姑娘称在下郭某便可。”

王婉虽现在才十六，可两世为人，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隐情。此人必定身份不一般。姓郭，只怕也是个幌子吧。她按下疑虑不表，顺从的行了礼。

永释禅师撤下棋盘，亲自前去倒茶。亭中一时只有王婉和那郭公子两人。王婉不知说什么，便转过头去看亭外的雨。

“姑娘可喜欢这雨？”那人率先发问。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良田百姓，同感恩泽。”王婉淡淡说道，并不泄露任何情绪。

“行无差错，语无咎言，王氏可真是教出个好女儿啊。”那郭氏男子轻笑，扭头看着王婉，他眼中不再有那日的审视，周身都透露着舒适安逸的气息。

“可惜少了些洒脱旷达，倒是不及那日断弦之举的美丽了。”

王婉神色一僵，本是向外倾的身体又不动声色地坐回原处，低头盯着鞋面。

不及当日之美？那他的意思是说今天自己不美咯？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无不对她容貌表示赞扬，便是每次出行，偷看者，议论者，艳羡者数不胜数。更有觊觎之人如那杨敏之、萧承衍……

但怎么说都是夸赞褒扬，从未有人说她不美。

说到那日断弦，王婉又想起这人向她举杯相祝的举动。暂时按下心中的不悦，朗声问道：“那日郭公子遥相举杯，不知是何用意？”

男子先是一愣，又骤然笑了起来，眉目舒展，甚是书卷气。他摇了摇折扇，悠悠说道：“自然是敬姑娘琴弹得好，让人身临其境了。得闻一曲《流水》，郭某感觉自己便如同激流中的一朵浪花，心神难以不澎湃。”

王婉信，但也不信。当日此人能连射三箭大杀北梁锐气，又能解她琴中之意，有这样的功力和见识，怎么会甘心只做一朵浪花？

“郭公子说笑了。当日公子箭术超群，怎会是随波逐流的浪花？”

“小姐看到了？”

“嗯”王婉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不过是看不得北梁气焰嚣张欺人太甚的样子罢了。”男子随口笑道。

“公子倒是心系家国，阿婉看公子倒是比前几日更伟岸了。”

那郭氏男子闻言挑眉，随即反应过来王婉这是在回复自己刚刚说她不美的言论，顿时大笑了起来，玉面也因为大笑变得红润了些。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爱记仇？”他也不气，调侃道，“以后谁要是娶了你王家女，岂不是日日不得心安，每日三省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