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素爱蒸糕，家中也是许久没有吃过了。

王策想到妻子，脸上露出温暖的微笑。三三两两的人从坊里拿了糕饼迎面走出来，他猛地藏起嘴角的笑意，正经了神色。

都这般年龄了，还想这些，王策心里调侃自己。

迈步走了进去，掏出钱袋，他要了一笼蒸糕。

“诶，客官，真不巧，蒸糕买完了。”柜台里的帮工忙道，脸上挂着歉意的笑，“您看，要不明个赶早？”

还真是不赶巧，王策招招手作罢，转身欲走，迎面撞上一矮胖的男子。那人看清王策容貌之后，激动地向王策长揖，满脸感激。

“王大人不认得小人是自然，小人是这糕点坊的东家。前几日我老母在鸿胪寺前摔了腿，还是王大人派人送回了家，又垫了药费，王大人仁心，小人真是感激不尽。”

王策想起了此事：“不过是随手施善，不必挂齿。”

“今日大人想买点什么糕点？全都给您打包好送到府上去。”

柜台里的帮工嗫嚅着向东家解释了一通，那胖东家眼睛转了三转，脸上带着歉意，“要不大人再选点别的？”

王策连连摆手，本要谢绝，但拗不过那人的执意，走出门时手里还是提上了满满三盒糕点。

提回王府，往王婉房里送去一盒，王韬房里一盒，只剩下一盒马蹄糕，王策提回了自己的院子。

主院里已经安静下来，西厢的灯也熄灭了。

王策站在孟长青房门口，看着屋内的一片静默漆黑，沉默了许久，终究是没有敲门，叹了一声微不可闻的气，转身去了书房。

他低头疾步踏进书房，刚迈进门槛，赫然发现书架后站着一人。

那不正是孟长青？

“你，你怎来了？”王策叉立在门口愣愣地问道。看到妻子的瞬间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他脸上虽然疑惑，心中却升起点点欣喜，眼里也渐渐爬上了笑意。

“坐吧，我有事与你商议。”孟长青淡淡的看了王策一眼，放下手中的书简，径直走到案后。她抬头看了一眼依旧站在原地的王策，秀眉一挑，黑白瞳仁分外清明。

王策如梦初醒，三两步走到案前坐下，将手中的糕点放在一旁。

自从孟氏一族被发落后，两人私下就甚少再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了。

他看着眼前拿着银剪挑灯花的孟长青，一举一动都想要深深烙进眼里。一晃二十多年，孟长青的容颜仿佛与当初成婚之时毫无二致，依然生动美丽。眼前的倩影和记忆里与他谈书写字对弈的身影渐渐重合，他不由自主的放缓了动作，眼神也变得温柔。

孟长青放下剪刀，撞上王策黏腻的视线，两人手指相触，孟长青收回了手握团，掩在嘴边轻咳了一声，顺势移开视线。

王策苦笑，眼神黯淡了几分。

“今日皇帝已对谢氏发难，连女眷也一并带入宫禁盘查，你可知此事？”

王策本是低着头，听到这个消息骤然收紧眉头，抬眼望向孟长青，眼睛有惊有疑：“今日我在鸿胪寺当值，竟没有听到半丝风声。”

“那便是上面有意瞒着你了。”孟长青表情严肃。

若只是普通的公务，何必瞒着他们王氏？看来皇帝对旧氏族的心依旧不死。

前朝四大世家之所以一直成为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不仅仅是因为其家主身居高位，更因为世家手中所把持的资源。

孟氏乃圣人之后，孟氏自祖上就开始兴建学堂，申孝悌之义，学生遍布天下。除此之外，那藏书阁里的经世典籍不计其数，汗牛充栋。

皇帝怎能允许自己的朝堂之上，站着的全是一个臣子的学生呢？

更不用说那钱氏主的漕运一事，说是富可敌国都不过分。

这些资源，落在世家手上，若世家真有不臣之心，撼动超纲也不是不可能。历代皇帝也都徐徐图之，想方设法收回这些资源。世家为自保，不得不做出退让，两方你来我往，局势尚且平衡。

走到现在，各大世家已经很是收敛，孟氏也不再收氏族学生，仅仅帮一些贫苦人家的孩子启蒙。即便如此，皇帝也容忍不得，除之而后快。

但若是因为这个缘故，如今王家并不掌握任何动摇天下的资本，为何皇帝还是针锋相对？孟长青神色一转，静静思索着。

难道是因为自己是孟氏之后？

“此事你从何知晓？”王策看着妻子晦暗的表情，追问道。

“今日婉儿赴宴，在宫门口遇到谢氏女眷才得知一二。”

王策站起身来，唤了死士去谢府打听虚实，又从侍女手中接过披风递给孟长青。

孟长青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

“你……我们该当如何？”

“勿慌，待探清情况再多做打算。陛下本就瞒着我王氏，若现在王氏有动静，岂不是打草惊蛇自投罗网。”

王策看了一眼天色：“今日你先休息，明日一早你便带了婉儿去京郊的庄子上避暑。”

“你还是打算自保为上吗？”孟长青看着丈夫的脸哀婉地说道，眼中流露出一丝神伤。

正在堂中踱步的王策脚步一顿，看向孟长青的眼中有不解，有惊诧，瞬时又转为了然。

他连忙蹲下身，握住孟长青的手：“不是的，长青，那件事我……”

未等他说完，孟长青挣开手，头转向一旁。

王策的话噎在喉咙里，说出来孟长青心里不舒服，不说他自己心里不舒服。一阵无名烦闷和酸楚蹿上心头，他闭上眼，双手紧握成拳。

“总之，谢氏的事我会尽力去周旋。你和孩子们多保重，明日我便唤人护你们出发。”

王策说完这话便转过身走了出去，房外残月高挂，月色皎洁但凄凉。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回头看了书房一眼，终究还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院子。

书房内的孟长青已经静静地坐着。往事是她永远无法痊愈的伤疤，伤了她自己也伤了身边人。这些年她难以安眠，药也吃了不少，但精神依旧不见好转。她拢紧身上的披风，却依旧感到四面寒风袭来。

夫妻本是一体，她和王策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