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五章 午时行刑(1 / 1)矫情易占上风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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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了,距她被丢进这座地牢已经过了整整三天了。

王婉蹲坐在草垫上,抱膝望着对面的墙壁思索着。

潮湿阴冷的青砖上嵌着厚厚的污垢,黑中泛着暗红,腥臭味冲天;角落里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王婉低下头,和几双幽绿色的眼睛对上,片刻又各自淡定的移开视线。

几缕迷路光线从头顶的小窗中射进,似乎在告诉这里的人日月轮转,不过在这里的人多半不在乎,因为他们几乎都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王婉是此处唯一的例外。

当日她被丢进这座地牢,以为不久就会被提审,只要能在御前陈词,凭王家任何一人的机智和辩才,叛国的污名必有涤清的机会。

可是整整三天过去,无一人前来问话,亦未从狱卒口中探听到任何消息,任何风吹草动都传不进这座死气沉沉的地牢。

抛开环境不论,这里的与世隔绝倒真是堪比桃花源。

狱卒待她如已经判罪的人一样,眼神中夹杂着冷漠和一闪而过的怜悯,日日饭菜照送,甚至还不算太差,只当是上路前的最后一顿。

在经历了饿得头晕眼花和吐得精疲力尽之后,王婉终于学乖了,从捏着鼻子吞咽到能够面不改色的扒拉碗里的粟米果腹。

至少要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

她望着小窗暗自盘算着。

若是双成顺利找到郭太妃求助,现在也应该有结果了。

若是父亲已经被提审,现在应该有消息传出了。

若是……事态已经走向最坏的结果,从狱卒的态度上也应该有变化才对。

王婉抬头看了看小窗射出的些许光亮,时刻紧绷的神经让她的脸看起来苍白又疲惫,皮肤下隐隐可见青色丝絮般的血管。

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她必须要得到有用的消息才能判断下一步。

这几日在狱中的安分守己为她争取了一丝机会,待狱卒送完午食,防守懈怠的间隙,王婉从怀中掏出枭哨,走到角落里吹响。

地牢中突然刮起一阵风,似乎是有什么人冲进来一样,王婉疾步走向走廊一侧,左顾右探,地牢仍旧是静谧空荡荡的。

突然,视线中倒悬下一个人头。

王婉呼吸一滞,险些惊叫出声!

一个王家死士像蝙蝠一样悄无声息地倒挂在走廊上,在黑暗的遮掩下并不引人注目,他眸子清亮平静,静静地看着王婉。

王婉的惊叫被及时闭嘴吞入腹中,早知道死士能轻松闯入地牢她就不用等到现在了,她暗自腹诽。

两人对望片刻,王婉打量着倒悬的死士,见他面色坦然镇定后才放下心中的疑虑,小心翼翼地走近后问道:“外面现在如何了?”

“郭太妃进宫求情未果,老爷在狱中受刑晕厥,夫人也尚在狱中。”死士言简意赅。

王婉闻言面色煞白,心彻底乱了节拍。

眼泪无意识的滚落,她无措地环视了一圈四周又再次望向死士,声音发颤:“这事,这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属下目前也不敢下定论,但是……”

“说!”王婉咬牙切齿。

“宫女有人举证,说看到王氏马车半夜出城通敌;杨敏之从老爷的公案上搜出北梁将领的画像,另外又有守城侍卫作证。如此人证物证具在,陛下当场震怒,下令抓捕。”

听闻“半夜出城”和“北梁画像”,王婉心上如遭重锤。

定是那日她被陆承衍挟持后半夜出城之事被人发现,这才让王家被人抓到了话柄,安上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陆承衍这厮当真是她的克星!

“那兄长呢?兄长如何了?”王婉追问,焦急的目光紧盯着死士,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死士眼神躲避,犹犹豫豫不肯说。

“如何?”王婉焦急催促。

那死士见王婉眼中希冀闪耀,侧过头避开她的眼神小声说道:“王韬……因为举证小姐您身份有异,疑似邪灵附体,皇帝说是以功代过,暂代南部赈灾水官总督一职去救水了。现在只怕已经往南边去了……”

王婉搭在栏杆上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今日所闻诸事,父母之事,诬告之事,无论如何令她担心难过,总归是心中有数。

唯独这一件,完全超乎她意料,让她如失魂魄。

王婉望着死士的眼渐渐放空,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忘了该怎么闭拢。她转身扶着墙壁摸索着蹲下,在暗中环抱住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竟会是自己的亲生哥哥,捅了她最致命一刀!

她喉咙中溢出几声奇怪的音节,似哭似笑似自嘲。电光火石之间,许多萦绕在脑海的疑问被打通。

怪不得狱卒看她时是那样的神情,怪不得她独独被关押在这里。

确实,中邪之人和死囚关在一起才放心。

怪不得皇帝没给王家任何辩解的机会。

在强大的家族也抵不住源自内部的溃败,给予致命一击的往往都是自己人。

死士吊在牢外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眸中有怜悯一闪而过,他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却又想起死士的守则而彻底闭嘴不曾开口。

死士要遵守的第一条就是服从,只服从于令主的命令而绝不犹豫。

就算是令主现在要自尽,他们也只能端鸩酒递刀子,而不是去劝去救去违背命令。

现在朱雀令在王婉手上,王婉不发话,他没有资格做任何事,连安慰都不可以。

地牢门口隐约传来人声,王家死士嗖地一声没了人影。沉重的铁索拖地声由远及近,两个狱卒站在了王婉面前。

“午时已到,准备上路吧。”一狱卒拖着腔调冲王婉喊道。

王婉失神的靠坐在墙边,置若罔闻。

那狱卒见状,大咧咧地站在牢门口和另一人议论:“咱们可得离她远点,她可是被鬼附身的人。”

“是嘛!”另一狱卒惊叹,“你听谁说的,有谱没谱?”

“咦!我还能骗你?这是她哥亲口在陛下面前说的,你看她现在这失了魂的样儿,我看八成是真的。”

“快走吧,安定门火烧台都架好了,咱别误了时辰。”

沉重的铁索套在手上,王婉被两人拽着押上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地向着安定门驶去,一路上宫人小声的议论从未断绝。

出了宫门,百姓们没有拘束,议论声越来越大,穿过车帘清晰地传进王婉的耳朵里。

“听说这王大人的女儿中邪了,咱们看到的这个还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孤魂野鬼呐!”

“怪不得!望春江那会子,我就说这王氏怎么弹琴弹得好好地,说不弹就不弹了呢。”

“是啊!端午那日清晨天不亮,我就看到王夫人哭哭啼啼地往护国寺去了,我还纳闷呢,原来是出了这桩子事。”

“那你张婆子也不早说!我们可得离远点,免得被脏东西缠上了!”

……

王婉依旧低垂着头坐在车里,恍若未闻。

有驭马挥鞭声由远及近的传来,鞭花甩得急促,在空中一声声的炸开,王婉也懒得在乎了。

自己又要死了。

王婉坐在车内自嘲的笑笑。

本以为重生是老天爷的恩赐,竟没想到是老天爷的玩弄。

这次她没死在陆承衍手里,却落得比死在他手里还要悲惨的下场——被自己的亲哥哥送上火刑场!还害的父母入狱,扣上叛国的罪名。

早知今生如此,倒还不如不要重来!

王婉心上像是被人捅穿一个大洞,哗啦哗啦的往里灌着寒风,彻骨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到手脚尖儿,无处不哀痛。她眼睛早就肿成核桃样儿,眼泪都已经流干了。

突然,一道鞭花在马车前炸开,驭车的人惊呼的跌落,嘴里喊着求饶。随行的侍卫刀剑声齐出,又是一道鞭响,硬铁落地声铮然。

下一刻,长鞭卷起车帘,露出来人的脸。

是他?

王婉抬头,有一瞬的愣神。

来人勒马停在王婉身前,转头朗声向驭马的人说道:“此人是我魏王府的王妃,人我先带走了,缘由我自会向陛下说明,你们先下去吧。”

李疏望着马车内的王婉,冲着跪拜的人吩咐道。

“殿下,这,这不合规矩吧。”那驭马的宫卫颤抖着向半路杀出来的魏王陈情,却被李疏完全无视。他翻下马朝王婉走来,抽出随身的宝剑,出鞘时光辉暗生,一点寒芒凝于剑锋,他挥剑砍向王婉手脚上的铁链,手指粗的铁链应声而断,落于地上。

温暖的大手包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李疏抱着王婉翻身上马。

“天塌下来,有本王先顶着。”李疏丢下这句话便挥鞭促马,扬蹄而上,迎着奉天殿的方向奔去。

马蹄似要将青砖踏碎,李疏驭马行至奉天殿门前才堪堪勒马,翻身而下,他又伸手接过王婉。

王婉五官僵木,仿如行尸走肉。

李疏见状,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一股交织着不忍、同情和鼓舞的情绪划过心头。

只有同样经历过,才能真正的体会到王婉的绝望。

曾经落在他身上的悲痛全全化作他此刻对王婉的感同身受,抛开对王策、对朝堂诸方势力的考量,从私人感情上来说,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不算熟悉的人心软,忍不住想帮她,想为她遮风避雨。

他转身仰头望向伫立在明媚阳光下的奉天殿,脚下的台阶绵延而上如登天梯,身后朱红色的宫门渐渐闭合,两旁已经站满了持戟的宫卫。

李疏卸下佩剑交给旁人,任由他们搜身,待搜身完,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王婉。

“莫怕,还有我在。”

他低头对着王婉说道,拍了拍她的肩膀,犹豫一时,终究还是伸出手拉着她向着奉天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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