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搜房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墙壁传来,一间接一间,没有给王婉任何犹豫的时间和退路。她咬紧后槽牙,强忍住哭泣,握住双成的手翻出窗外。
两人紧紧扣住窗沿,勾着腰向邻院探去。
从后院马棚处跳下,两人落在草垛上,双成迅速起身,拉着王婉翻过矮墙,溜进了邻家后院。
这是一个干净的小院,院场里晾晒着许多布条,还有几件女子衣物。双成扯了几件亮色的外衫披上,又拔了王婉头上的玉钗,把自己的素银簪子换到她的头上。
若不细看,倒真分不出谁是丫鬟谁是小姐。
“事急从权,小姐莫怪奴婢不敬!”
王婉含着泪摇头,她的牙关已经咬的发麻,舌尖被咬破,铁锈似的血腥气灌满了口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人勾着腰探进房门,只见房中一女子抱着幼儿正在喂奶,房里还有好几个孩子,有的躺在床上咿呀学语,有的扶着柜子蹒跚学步,最大也不过两三岁的模样。
原来这是慈幼堂。
双成谨慎的在前面探路,她们得赶紧从出口出去才行,不然等到杨敏之关了城门搜城,那就真是插翅也难逃了。
两人小心翼翼地踱步到前厅,双成见门外无人,唤了王婉上前,瞻前顾后的行至路口的拐角。偏逢王婉刚刚探出身,墙角就转出一列御林军,为首那人指着王婉大囔,唤了其他士兵纷纷涌上前来。
别无他法,两人又再次逃回慈幼堂后院,王婉慌不择路,一头躲进厨房的米缸。
还好慈幼堂人数众多,米缸也足够大
不过一眨眼,杨敏之尖锐的声音就在慈幼堂内响起,隔着米缸都能听见他的咬牙切齿的呵斥:“给我搜,就是把这慈幼堂翻过来,也要找到叛臣家眷!”
叛臣家眷?王婉如平地闻惊雷,刹那间脑海中一片空白。
王氏何时竟成了叛臣?!
前世也从未有这样的传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卫兵粗暴的搜查惊动了尚在安睡中的幼儿,数百小儿的啼哭从四面八方响起,哭声震天,似要将屋顶掀翻。女人的责骂声,安慰声交杂,卫兵们不知所措,站在原地看着杨敏之。
慈幼堂的负责官员匆匆赶到,大肆挥舞着袖子呵斥着,阻拦众人的无礼举动,指着杨敏之破口大骂。
杨敏之站在这也心烦意乱,他向众人摆手示意:“既然不让搜,那就在门口守着,一只老鼠也不许放出去。”
数百兵丁悉数退出堂内,将慈幼堂圈圈围住。杨敏之一把推开面前罗里吧嗦的责官,疾步走进后院,站在空旷处往慈幼堂内喊话。
“王氏诸人,私通北梁,叛国求荣,今日我奉命缴贼!”
杨敏之的声音在整个慈幼堂传响,王婉心如鼓擂,全身血气翻涌着,握紧了双拳才忍住想要出去对峙的愤懑。
“王婉!我劝你自己投案,否则待我捉拿之时,就没这么体面了!”
除了幼儿的啼哭声,堂内迟迟没有任何动静回应杨敏之,他顿觉颜面扫地,怒吼道:“你若再不出来,我便点火烧了这慈幼堂,寻了尸体,亦可交差!”
此言一出,堂中众人皆惊,慈幼堂的责官气得眉毛都快要竖起来,拦住杨敏之,插着腰非要讨说法,杨敏之却摆手不听,撂下话就大步走出去了。
不过是一屋子孤儿,他无情的扫视一圈,跨步走出大门。他就不信,那王婉还能插翅飞了。
王婉蹲在米缸里,神色麻木,心下一片哗然。
王氏突然被视作为叛臣已经是匪夷所思,杨敏之为了抓她竟然还要火烧慈幼堂!简直是,是……
“猪狗不如的畜牲!”旁边的柴垛里传来双成恨恨的声音。
见侍卫退去,双成从柴堆后走了出来,扶起王婉,又趴在后门的门缝上观察一番,门外人影幢幢,倒真是老鼠也难逃。
双成回头望向王婉,问道如何。
王婉无言,神情凄婉哀凉,她能怎么办?她现在脑子里乱的跟浆糊似的。
父母被捕入狱,王氏遭人诬陷,兄长尚不知在何处,自己又被困在一这方小院。
若是打定主意要逃,唤了王家死士殊死一搏,未必不能突出重围。
只是……
一旦死士曝光,便是坐实了王家有不臣之心,百口难辩!
官员私募训兵乃大忌,即便自己能活,父母兄长必难逃死劫!
踏着至亲血肉苟活岂是人子所为?王婉越想越心寒,无边的恐惧攀上后脊背,盛夏之时她竟感到寒意瑟瑟。
夏风闷滞,越吹越叫人喘不过气来,树上凄厉的蝉鸣如挽歌。王婉全身已经僵麻,靠坐在后院的磨坊上才能勉强撑住自己不瘫软倒地。
要不是自己已经死过一次,知晓人濒临死亡时的悔恨和痛苦,她是绝不愿受此侮辱,必定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去和杨敏之拼了。
可是她不能。
此生还有太多事情要她去完成,这执念太强,绝不允许她草率轻生!
至少,不能背负着莫须有的叛臣之女的身份死去!
双成的惊呼从后门处传来,王婉扭头望去,只见矮墙外燃起一簇簇黑烟,焦糊味已顺风传来。
“那畜牲竟然真的放火!”双成赶忙退到王婉身前,抓起王婉的手腕准备逃离,两人跑到前厅又停下脚步。
门口堵满了惊慌的幼童们,哭喊着,推搡着挤作一团。乳母抱着幼儿冲出去,却被杨敏之的人在门口拦下细细盘查。
腿旁依偎着脆弱的孩童,他们看向王婉,下意识的抓紧了她的右手。
小小的一只手,肉乎乎的。
王婉哭着,将双成的手松开了。
双成惊诧回头:“小姐!快走啊!火已经要烧过来了,再不走就没时间了!”
王婉回头望了一眼后院,火势蔓延极快,火舌已经爬上棚架,冲着前院而来。
杨敏之宁愿罔顾人伦道义也要抓到自己,外面天罗地网,就算出去了又岂能逃出生天?
反而增添更多无辜死伤罢了。
墙头燃起的烈火倒映在她幽黑的眼眸中,热浪一阵一阵的拍上面门。耳边的哭声令人心悸。王婉摇摇头,环视着浓烟中乱成一片的慈幼堂,眼中哀恸,哽咽着说道:“双成,我不能走了。”
两人对视中,皆泪眼模糊。
直到眼睛被熏得睁不开,王婉才强力从腕上脱下一枚玉镯递给双成:“这个你收好,去护国寺找郭太妃!”
“能救便救,若是救不了,就当你离开盛京的盘缠!”
眼泪无声地从脸上划过,双成咬紧了牙,点点头,随便抱起身边的孩子,佯装乳母跑了出去,王婉站在人群最后,静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待孩子们已经跑的七七八八,火光已经卷上前院的门楣,王婉拭去眼泪独自走出慈幼堂,身后烈焰浓烟。
刚刚踏出慈幼堂的门槛,刀剑迎面而来。密密麻麻的御林军涌上前来将她团团围住,层层叠叠人墙之后是得意猖狂的杨敏之。
黑色的玄铁剑虽不在阳光下闪耀,但丝毫不掩盖它是杀人的利器;锋利的刃尚未靠近皮肤便传来震慑人心的寒意,这是御林军的精锐部队才能用的武器。
杨敏之分明已经不是御林军统领,现在却能调动御林军的精锐,背后有谁的示意已不难猜。
王婉低敛了眉,收起先前的悲悯和脆弱,镇定地望向杨敏之。
“杨大人,我已经出来了,可否派人将后院的火熄了。”
宽大的袖子交叠在身前,遮住她微微发抖的双手。衣衫破损,绣鞋上也沾着黑乎乎的赃物,可即便是如此狼狈如此混乱,王婉还是强行装出一副安然的模样,冷眼斜扫了一眼杨敏之。
“都这时候了王小姐还有空关心别人,哼。”杨敏之斜嘴奸笑,招招手,从旁人手里拿了绳索,上前来亲自捆住王婉。
他站在王婉身前,看着伊人泛红的眼角,鼻梁上蹭上一些黑灰,模样仍旧我见犹怜,他伸手想为王婉擦拭。
还未触碰到,便被她扭头躲开。
杨敏之的手尴尬的悬在空中,他冷哼一声,捏了绳子粗鲁的捆住王婉的双手,五指刻意停留在王婉的手腕处,拇指按在她手背上来回摩挲。本就贼眉鼠脸却摆出一副光明正大的神情,喉头溢出几声闷哼,像是颇为享受。
杨敏之的行径简直令她作呕,王婉全身恶寒难抑,终于忍无可忍,趁杨敏之不注意伸腿朝他裆下踢去。
一声惨叫响彻整条街道。
杨敏之捂着档缩成一团,站在人群中直跳脚。面上痛苦难掩,眉毛滑稽地皱成波浪状。
围在外圈的御林军中传出三两声嗤笑,如同引信一般点燃了整个军队,士兵们纷纷捧腹哄笑出声来。
活该!王婉冷眼看着杨敏之,眉头高傲的挑起。
此时的杨敏之已是羞愤交加,他反手夺过一旁的长剑,挥手便架在了王婉的脖子上。
“陛下口谕!”一快马从长街那头奔来,马背上的人大喊着冲到杨敏之面前,急急扯住缰绳。
杨敏之斜剜了王婉一眼,不甘心的收回长剑,跪下听命。
“陛下口谕,请杨大人速速抓捕叛臣,请勿伤及无辜!”
杨敏之沉声领命,送走了宫卫后恨恨转身,看着王婉面色阴沉。
“不急,这笔账,以后有的是机会和你,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