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院子里洒了水,冒着些许雾气,日出胜火,景色甚好。
宫里突然来了人。
此时是霁倾二年乞巧之日,宫人钱吉庆一夜之间册封为皇后,史无前例。
皇帝常玠特下旨,令皇后省亲二个时辰,归宁钱府。
女官有丰、元吉先行入钱府主持大小事宜。
一早先有太监前来下旨,钱府人上下听旨后,肃立一旁。
不多时,两个青幔大轿子进了钱府。
两个女官均窄袖高鬟,酒晕妆饰,后跟随宫女太监几十余人,阵势甚大。
钱老爷带着众人低了头,双手垂立,与他人无二。
只听窸窸窣窣地,钱老爷感觉身边蓦地多了个人,还踩了自己一脚。
斜眼看过去,却是二女儿湘南。
“你不是要死了吗?”钱夫人隔着钱老爷伸着脖子问湘南。这钱夫人是皇商孙家的庶女,自嫁与钱老爷为妾,又在湘南生母陈菰去世后成了钱府继母。日日嚣张跋扈,把湘南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湘南嫁得差。但对这自己亲生的大女儿钱湘玉却宠爱异常,可谁曾想这钱湘玉年方八岁就丢了,从此更是恨钱湘南了。
“对呀,本小姐又活了。”湘南做了一个鬼脸。湘南看着钱夫人,心里很无奈,在宫人面前,孙氏一点仪态也无。
旁边太监“哼”了一声:“你们这家子太没规矩。”
钱老爷赶紧拽了拽夫人女儿袖子,让孙氏和湘南闭嘴。钱老爷夹在夫人和女儿中间,有点陷入水深火热的意思,动也动不得,难受得很。
三人继续垂首侍立。
钱夫人狠狠地跺了钱老爷一脚。
钱老爷嘿呦一声:“你作甚!”
“老爷,不是说今日要给侯府一个交代!一顶小轿,送侯府去,湘南要是不肯,绑着送过去,你日日在外,可不知道如今有人肯娶这个野马,那是钱家烧了高香了,老爷还指望湘南进宫给你光宗耀祖不成?”
钱老爷轻瞥了一眼湘南,转过头来道:“夫人,侯府可惹不起皇后娘娘啊。”
“小蹄子,昨日晕倒,竟是装的。忙过这阵,少不得将湘南捆到侯府去。小蹄子,你等着。”钱夫人小声叨咕。
钱老爷稍稍抬头望过去,宫女们正布置钱府,预备皇后驾临。
时至乞巧节,宫里宫外讲究穿针引线。
本朝有个规矩,出嫁者乞巧节归宁,都要送给父母绣品。
宫女轻步走来:“钱大人,皇后娘娘亲赐绣品团扇一柄。”
钱老爷谢恩。
钱夫人跟着跪下,又抖抖钱老爷袖子:“老爷,你看!怎么只有一柄团扇?”
宫女似笑非笑道:“皇后娘娘母亲陈菰早逝,故而只有一柄。”
说罢,便不理会那钱夫人捶胸顿足之态,径直走了。
又有先前叫有丰的那个女官先走了出来,声如金铃:“钱湘南接旨。”
紧接着,叫元吉的女官又走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卷轴。
钱府上下跪在一处。
“皇后有旨,湘南自幼丧母,乖戾异常,不堪婚嫁,特召冬至随众女史入宫,进宫预教,钦此。”
湘南笑道:“臣女接旨谢恩。”
湘南拜罢领旨谢恩,谨身有序退立在原处。
女官有丰和元吉见其仪表举止,均是不凡,默赞点头。
女官有丰见钱湘南身似有伤,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看了看钱老爷和钱夫人,和女官元吉耳语一番,仪仗又从门归,进宫复命去了。
钱夫人孙氏抓着钱老爷袖子道:“老爷,这湘南,进了宫,恐怕就是惹祸精呀。”
钱老爷大怒道:“皇后娘娘让亲妹妹进宫,钱家怎敢阻拦。我看你今日才是惹了祸。”
钱夫人哭丧道:“那又怎样,你是皇后娘娘的父亲,难道还说不得?”
钱老爷一扬袖子道:“你就是想把湘南磋磨死才罢了!进宫有什么不好?”
湘南在一旁冷笑道:“钱夫人,如今姐姐吉庆贵为皇后,父亲岂能左右皇后娘娘?”
钱老爷记恨孙氏道:“自吉庆进宫充才人之职,曾写信与我借银两,你偏不给。你看看,现在少了多少好处。”
“宫中自有俸禄,哪里需要银两。”钱夫人孙氏吼起来,“老爷就是看女儿得了势,瞧不起孙家了!要是我的钱湘玉还在,哪里轮得到她钱吉庆入宫,皇后也该是我们女儿钱湘玉的。”
下人们看得热闹,谁也不来劝,湘南和春沂索性在旁也看起热闹来。
“再说了,若非我孙家财大势大,你一个穷县出来的,能当上正五品?不是我孙家打点,你现在还是穷县县令呢。她钱吉庆能有资格被选入宫中?钱湘南有机会嫁入侯府?”钱夫人又号丧起来。
“正五品?我不要了行不行?就你那点儿钱,满京城里头谁都比得上我,倒是不如七品芝麻官来的自在!天天拿孙家有钱说事,天天说,天天说,再说你回孙家吧。回孙家做你的庶女。”钱老爷暴跳如雷。
“好啊,你现在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们孙家商铺里赚出来的!你敢休我!”
钱夫人跳起脚来,似乎要扑到钱老爷身上去。围着钱老爷打头打脸。
钱老爷扬手一边挡回去一边道:“吉庆进宫,下无银钱打点,上无贵人扶持,你是一分银子也不肯出啊!”
春沂乐颠颠跟着湘南回了房:“二小姐,从今以后,可逃脱了这钱府,不用再受钱夫人的气了。”
湘南坐了,掂量掂量这皇后旨意卷轴道:“离开是好事,可这旨意听着倒是别扭,我怎么就乖戾异常,不堪婚嫁了。”
春沂不敢作声了,内心道:“比起京城各官家小姐,乖戾这词,已算好的了。”
湘南瞄过去:“春沂,你想什么呢?”
春沂一哆嗦,道:“没……没想什么,只是冬至入宫,如今才七月七,二小姐要打好精神,把这几个月挨过去呢。”
湘南看春沂一脸痛苦,便道:“你放心,跟着我,将来只有好日子过。”
申时,皇后驾临钱府。
钱夫人还在委委屈屈的,刚刚进前,只见宫扇横拦,香帘叠嶂,屋内陈设,贵气溢彩,俱与往日不同。
钱夫人一改方才怒容,笑嘻嘻地道:“钱府孙氏觐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个叫有丰的女官怒道:“孙氏,非皇后娘娘生母,未得召见,退下。”
钱夫人一惊,倒是赶紧后退几步,心中怒气顿生:“不是生母,也是养母。”
钱老爷一把就将钱夫人拽了回来:“放肆。”
钱老爷道:“启禀皇后娘娘,拙妇不懂事理,切勿见怪。”
只见香帘内皇后轻启朱唇,口若吐兰:“钱忠钱大人多虑了。”
钱老爷心内稍安。四面乐声齐奏,钱老爷分明听得帘内似乎冷哼了一声。吓得颤抖不止。
皇后笑道:“本宫妹妹湘南在何处?”
“臣女在。”湘南应声而答。
元吉女官掀开帘子,指引湘南进去了。
钱夫人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元吉走了出来,笑道:“闲杂人等,一概退出。”
钱老爷指着自己鼻子道:“闲杂人等?”
元吉笑着点点头。
钱老爷和钱夫人碰了一鼻子灰。走出门去。
到了院内,钱夫人推了钱老爷一跟头,轻哼道:“好个你的女儿,硬生生不把我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居然连你也不放在眼里,亏你还将她们养大。”
钱老爷低着头,闷不做声。
一个小太监本来是站在院子一处的,听闻,便附在门口一个宫女耳旁说了会子话,宫女点了点头便进了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