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程子晟观察到小姑娘就沉默了很多。

或许是在父母又一次的争吵之后，或许是处于在和妈妈无声的对峙中，季扶苏就像是变成了一个霜打的小茄子，就算有时候还安慰着他露出那种闪闪发光的笑容，但下一秒脸上很快便会挂上忧愁。她经常带着自己的猫，悄悄地躲在在床底下，仔细地清点去毛宁镇的路费。

季扶苏原来已经攒了不少钱。

有一些是她帮自己班里的同学做作业赚来的，还有一些是父亲直接给的——那些挪起来太沉的礼物也被她转手卖给了班里有需要的同学，还有比她高年级的学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程子晟觉得这丫头挺聪明的。

季扶苏有一个小小的腕式机，上面也有能够移动支付的app。在她自己的账户中，程子晟瞥见了余额里的一连串的零。

“小黑呀，还差一些哦。托尔娅到毛宁，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呢。书上说，毛宁在王国最南边的小镇，我算了一下哦，离我们这里比离托尔娅还要远呢。所以一定得多攒钱才行哦。”

“而且，还要留一些给笨丫头呢。”

她低下头：“虽然妈妈和爸爸更在乎她，但是……但是万一有一天，她或许也想去找我呢……”

“喵~”

“我们去看看她吧，”小姑娘说着从自己的床上拿来了一颗亮闪闪的东西。根据程子晟初步判断，那应该是一颗钻石。

“我从学姐那里那里换来的哦，就送给妹妹吧。”

今天家里很安静，妈妈仍然不在家，她习惯早出晚归，而季扶苏总是格外小心地带着猫藏起来，绝不肯轻易面对她。

妹妹一般都会被家里的保姆带去育婴中心，所以这个时候，她的婴儿房应当是没有人的。

季扶苏准备带着猫，将自己的礼物（装在精心准备的小包包中）放在妹妹的枕头边——保姆会知道这是谁送来的。

季扶苏朝着二楼最里侧的那个房间走过去，猫跟在她的身边。

然而，正当她们经过最中央的卧室时，却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季扶苏停了下来。

她原先尚有几分红润的脸颊迅速褪去血色，双手仅仅地攥着原先没有一丝皱褶的小包包。

黑猫也炸起了毛。

卧室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黑猫拼命地揪着小女孩的裤脚，想把她拉远那个地方，但是季扶苏仍然没有动。

这还是白天，灿烂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楼道中满是肆意的光亮。她僵立在光亮中，是一道孤僻的影子。

猫围绕在影子周围，焦躁难平。

“你真美啊，”从这里还能隐约听到男人痴迷的嗓音，“阿钰。”

“油嘴滑舌，”女人似乎轻笑了一声，嗔怪，“你在别人的床上，也这么会说话？”

“真是冤枉我，明明这么长时间都为你守身如玉来着……再说，就算以前有过，旁人怎么比得了你。”

“呵呵呵……”

“什么时候跟他离婚吧，带着南婷，我娶你，好不好？”

“别开玩笑了。”衣服的窸窣声响起，女人似乎从床上走了下去，声音带着些冷淡。

两人之间沉默了很久，直到男人再次出声。

“啊，没错，是开玩笑的。所以……下次还能来吗？”

“真拿你没办法……不过下次不要再在家里，上次的时候……”女人似乎觉得难以启齿，“总之，这次你也莽撞了，突然来这里……。”

“无关的人明明就被你打发干净了，在季渊的家里给他戴绿帽子，难道不会令你更快乐吗？——再说，上次的事……你大女儿才那么小，不会记住的。”

……

“——好啦好啦，下次不来了，不要狠心对我露出那种生气的表情啊，我保证好不好……”

“哼……”

黑猫被这话中的信息刺激到了，脊背上的毛根根耸立。他看不清季扶苏的此刻的神情，但仍然努力扒拉着小姑娘的裤脚，却不料突然借着惯性突然向后踉跄了几步。他反应过来，看到季扶苏突然扭头向回走。

程子晟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

季扶苏回到自己的房间，首先将原本精心准备的礼物扔到床底，然后从自己的小书包中翻出了美工课上用的小刷子，接着便急匆匆地奔向底层的厨房，从橱柜中费力地搬出一桶食用油。

“小黑，你去外面叫一声，好不好？”

小姑娘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两样，除了声音有些艰涩。

“去刚才的门前面，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叫，快去吧小黑，”顿了顿，她补充，“回来给你最喜欢的猫猫条吃哦。”

程子晟非常不放心，但是在季扶苏坚持的眼神中，还是败下阵来。

——好嘛好嘛，不过是去叫一声，虽然他也很讨厌，但……踩到尾巴一样的叫声，应该怎么叫？

程子晟悄无声息地再次到了楼梯上，回眸一看，发现小姑娘正在最后一阶楼梯上，用小刷子抹油。

程子晟：“……”

他继续去执行自己的计划。

然而正当他刚走过二楼的拐角，却听到了房间里的两人穿衣服的窸窣声。

不一会儿，两人果然推开了门。

“先别急，育婴中心的人都是专业的，南婷肯定会得到及时的照顾，”那个男人拦着季扶苏妈妈的肩膀，正在柔声安慰，“我也联系医生了，他们肯定很快赶过去……”

“怎么能不急，她从小身子就弱，这次又发烧”南钰眉目含愁，“这次突然打电话过来……”

两人步履匆匆，猫飞快扭头，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跳下楼梯，赶到季扶苏的身边。

小姑娘领会到了什么，在猫无声的催促下，飞快地躲到了厨房，将先前被打开的食用油重新藏好，然后将小刷子包好放进自己的口袋中。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

直至听到有走下楼梯的脚步声，她抿着唇，攥紧拳头，似乎还在仔细着计算什么。

——到了。

程子晟看到她的表情这样说。

像是故意的，季扶苏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出现在猝不及防的两人面前。

“——！”

伴随着带着惊讶的吸气声，那个男人一时踩滑了台阶，身体突然失去平衡。

“——小心！”

季扶苏看着自己的妈妈伸手想去扶他。

她抿了抿唇，像是不服气一样，出声喊：

“妈妈。”

南钰下意识转头，于是那个男人只能顺其自然地一屁股摔在楼梯上

季扶苏看着自己的母亲：“妈妈，你要去哪？”

南钰双眸睁大，有些吃惊地盯着自己的大女儿，嘴唇颤抖，却一眼不发，猛地别过头。

母女两人沉默着。

这时候，倒是那个跌倒的男人打破了沉默，他揉着腰站起来，笑眯眯地同小女孩打招呼。

“是小扶苏啊，好久不见啊——我姓顾，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