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高悬,巷阴暗。
杨邈站在巷口,白袖飘摇,左手执剑,宋尹站在他身旁,束腰是根佩玉的丝绦,衣裳如墨。巷尾徐闲捧卷,如松般直立。
巷中间只站有一人,黑色斗篷笼罩,见不清真实面貌,他忽地拍手轻笑,“杨邈在外被称为剑子,假以时日,说不定是剑道魁首,徐公子也是享有少年君子的美称,这么联手,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
二人也并不说话,只是神情冷淡的看着他。
笛声忽地响起,清婉清澈,有如飞鸟投林。
宋尹见黑衣人自顾无人的吹起笛子,正遇上前,杨邈转剑一拦,“不可”他轻摇头。
先前宋尹祈愿“必折天下刀剑”,引得天生异象,身遭刀剑穿膛。被苏颜以梧桐树救活后,宋尹却惊喜的发现自己动用力气已经不会再引动刀剑垂落。
苏颜又施展秘术进入宋尹内景,发现原先在内景中悬空的刀剑都已插在苍茫大地上,虽然不解,但却如宋尹所说,已不用受刀剑垂落之苦了。
苏颜便认真问他,“仙路一途已断,以现在修行之法,最多也只与世间一流武夫无二,且枯燥无味,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连门槛都踏不进,你还可愿修仙。”
宋尹点头,“路断了便由我们来续,门槛塌不进就等来世,生生世世,必证长生,以折天下刀剑。”
苏颜又道,“法不可乱传,必沾因果,唯有道侣,师徒无惧。”
宋尹行礼,“愿为吾师。”
苏颜忽地皎洁一笑,双眼微眯,“为什么不说做我道侣。”
宋尹尴尬摆手,“不敢不敢。”
少女没来由的恍惚了一下,接着又如夏花而笑。
待宋尹执了师徒礼后,苏颜才收起笑颜,一板一眼的像个小夫子给他讲解修行一途。
创世之初,神明临世,传术法于尘世。而后乃有剑开天幕,水淹陆土,一手蔽日等种种神通。万灵竞自由,人族因得天独厚的悟性得以脱颖而出,神明不见踪影后,人族与妖族掀起大战,逐妖族于陆土之外。
近千年以降,灵气衰竭,天材地宝,洞天福地皆不见,修行者连古籍所载第一个大境界紫府都迈不过。与世俗武夫无二,更因武夫在王朝战争中的重要作用,原先被修士所看不起的武夫之流,隐隐中地位要胜过现世修士。
武夫九品,一品为最,当代修士同样以九品划分,至于九品后的“紫气东来,遽然成府”的紫府境,已然千百年未现世间。
“你是几品?”宋尹问道。
苏颜起手敲了他个板栗,“既然你执了师徒之礼,记得要加敬语!”
宋尹又道,“想来您是那顶天高的一品高手吧。”
苏颜不晓镇子里用您都是些阴阳怪气的语气,满心受用,“自然。”
宋尹干呵了两声,苏颜又自顾自的低头自语“苏家术算需自幼修行,剑术又与他命数相冲……”
她沉吟许久后忽地拍手“有了,你便以阵法入门吧。这卷《破阵子》是古早的阵法秘卷,虽然有所失缺,但于如今末法时代而言,是够用的了。”
宋尹打开秘卷,共有一十二张阵图,形皆各异,都有着繁杂文字作注释,仅稍微扫一眼,便让人倍感头疼。
“你自己看便就是了,你内景异象惊人,想来天资不会差可以自行领悟,反正我呢于阵法一途也是半吊子。”苏颜眨了眨如鹿般清澈的眼眸,像狐狸般狡黠。
宋尹当下无言。
而后的数天时间里宋尹便日夜钻研《破阵子》,第一幅阵图名唤“西江月”,图上明月青风,疏星稀雨,鹊惊蝉鸣,稻花飘香竟皆如诗显现。
宋尹如注释所记将几身念头外放,一遍一遍的与外界万物相沟通,虽一次次无果,倒也并不气馁,若是在一般人看来,宋尹便是傻乎乎的站在稀雨中,站在疏星下一动不动,而于宋尹自己来说,只感觉与“西江月”图上的景物越加紧密,宋尹受刀剑垂顶之苦甚久,倒也因此养成了慢性子,不急不躁,如山安稳。
阵法分先天后天之阵,后天之阵如《破阵子》中一十二副阵图,将己念与阵图融会贯通,与周遭事物建立联系便能重现阵图所绘,而先天之阵则是寻根追脉,通过阵术改变地脉形成阵势,激引灵气成阵。
宋尹所学便为后天之阵。
天又雨,宋尹站在街边,细雨如银丝,直直落下,他未撑伞,却滴雨未沾。耳边蝉鸣雀惊,又忽闻稻香。
宋尹抬头,明月高悬。
三日而已,西江月阵成。
苏颜在很远处打着伞,又想起了在宋尹内景里看到的那幅场景,大地苍茫,刀剑随处插落,直视而去,荒凉感丛生,有如墓冢。
相传末法前,有人内景中刀剑陈列低伏,自其现世,天下刀剑奉之为主。
苏颜眸子忽然暗了些,有些为宋尹难过,原先可能是刀剑之主的少年不知为何反受刀剑一十六年之累,许下必折天下刀剑的宏愿。
命运颠倒,倒是可笑。
接着便是众人设计借苏颜卜算之术遮蔽气机,按先前几起命案推测出凶手行凶按北斗七星方位,依次七日杀一人。
第一人方位为摇光,第二人开阳,第三人玉衡。
徐闲,杨邈,宋尹三人埋伏第四星天权处,苏颜等人守在各个出口,以防凶手有人接应。
入墓十人,徐闲,杨邈,姜鱼期,苏颜,而王家三人,赵家一人皆不见踪影,余下还有两人不知底细。
宋尹曾问过他们可认识一个叫齐策的青年人,众人却都是摇头。而之前陈乞儿所说于河边垂钓的男子,宋尹也未曾见到过。
此时黑衣男子入围,手持横笛,似乎毫不在意被众人围困。
笛声如如怨如泣,有如蛟龙泣雨,又有如老妇哭嚎。
徐闲翻书,言出法随“乐非礼不听。”
笛声戛然而止,四周静谧。
黑衣男子立在原地,并未有其他举动,“你我皆为现世人,何必为些墓里的幽魂恶鬼大打出手。”他开口,似是不解。
宋尹动身向黑衣男子爆掠而去,天上月似有感,有虚影在宋尹手中凝结,弯月如刀。
黑衣男子冷笑,横笛一挡,同时递出一掌,有清风凝于宋尹胸前,挡住这一掌,只是掌风刚烈,震飞宋尹。
“七品阵师,以为他们二人在场,我便杀不得你?”黑衣男子桀然一笑。
杨邈忽而起剑,剑气化作龙形直冲黑衣男子,徐闲也摘下腰间悬玉,手握碧玉出言,“定”
龙形剑气向黑衣男子冲去,而其被徐闲施加定字真言,未能动分毫。
只见龙形剑气正要击中黑衣男子时,有一道虚影,浮空显现,吞噬剑气。
而后虚影炸裂而开,小巷街墙倒塌,尘土飞扬。
一瞬之间,杨邈已然至黑衣男子身前,剑如银蛇而出,剑气如虹逼人而退。
同一时,宋尹从街墙跳下,手持弯月斩下,徐闲从黑衣男子身后而来,出拳如松。
三人本以为黑衣男子已无可退路,可黑衣男子身上有一股黑光而出,绕至宋尹身后,而在原地的黑衣男子被三人围攻瞬间化作一滩烂泥,有如腐尸被侵蚀化作。
那道黑光在宋尹身后凝结,又化作黑衣男子,“怕死吗?”他讥讽一笑。同时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纹路奇异的短刀,直插向宋尹。
电光火石间,宋尹转身,只得以手挡刃,徐闲欲施加真言却仿佛受限,口不能言。
刀刃明晃晃,宋尹心中对刀剑憎恶之心愈甚。
若我得证长生,必折天下刀剑。
这个在宋尹心中有如回响,愈加强烈。
刀刃直插向宋尹,与手相接时忽地断裂,像是受惊的飞鸟一般。
黑衣男子先是一愣,转而哈哈大笑着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