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阳晖把杯子扔到了身后,脸上的笑容十分疯狂。
燕晏手被别到背后捆上了,嘴上绑着布条,什么也说不出来。
大红的盖头落下来,掩去一切光景。
八人抬的花轿,走下山的路也颠簸得厉害。
燕晏觉得骨头都快被颠的散架了,身上的伤口又裂开,血浸透了喜服,衣衫也紧紧贴在身上,又痛又痒,粘腻难受得紧。
队伍行到山脚时,燕晏摇掉了头上的盖头,从裂了一条缝、随着队伍行进开开合合的轿帘望出去。
外面树高草盛,道路狭窄,想来还是在偏远野外的小路上。
前面有喜乐队伍敲锣打鼓,嘹亮的唢呐一声声却吹着凄凉哀婉的曲调。
这调子配着迎亲队伍,在这样一个大雾未散的清晨,怪诞得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一路上杳无人烟。
燕晏百无聊奈。
她在上山之前其实就已经做好了豁出性命的心理准备,所以如今走到这一步,她反倒不再那么担心和紧张了。
至少比被发现之前放松多了。
但不害怕却是不可能的。
这条命是她捡来的,身体上的疼痛却是货真价实的,一切不好的遭遇带来的情绪也是实实在在的。
她就怕到时候想死都不能死。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想起了云恕。
他好像也没有书中写的那么坏。
他应该会照顾好堆堆和怦怦的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要是回不去了,堆堆和怦怦就会自己回山林。
她只是短短地在这个世界出现了那么一会儿,没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反正也没人挂念她。
从前在原来的世界也没人挂念她。
挺好的。
燕晏表情放松下来,想靠着轿子壁歇一会儿,却不想,队伍突然停下了。
透过轿帘的一丝窄缝望出去,发现迎亲队伍被一队兵马截停了。
燕晏陡然睁大了眼睛。
队伍最前头,骑在马上的,正是顾由己和一个年轻的眼生的人。
可惜他们离花轿太远,而吹锣打鼓的声音也未停。
燕晏手脚都被捆住了,嘴也被布条缚住,根本发不出多大声音,一些小动静也完全被乐声掩盖住了。
这种感觉,就像做噩梦时,被恶鬼抓住了腿,将要陷入沼泽里,眼看可靠的朋友就在前面,你却如何都发不出任何呼救的声音。
顾由己跨一匹白马,提着银枪,高扎的发辫间的红绸带被山风吹得猎猎飞舞,他冷着一张脸,眼底尽是焦急,抿唇没说话。
燕晏看到他衣襟间扒着一只小刺猬,激动得热泪盈眶。
送亲队伍的领头人冲着顾由己和他身边的年轻人点头哈腰:“二位官爷,我们是西边小镇来的,今儿是我们家大小姐的成婚之日,还请几位官爷通融通融,放我们过去,免得误了吉时。”
顾由己身边的青衣年轻人越过领头人,打量着后面的花轿。
领头人察言观色,连忙将腰弯得将要低到地底下去:“新娘子半路出花轿抛头露面,有伤风俗,若官爷执意要察看,只能请官爷下马独自进轿里察看了。”
若真如此,这新娘子的名声怕是尽会毁了。
青衣年轻人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扬手示意身后的人马退到路边,为送亲队伍让出一条道来。
燕晏在花轿里挣扎得像一只泥鳅。
可完全闹不出引人注意的动静。
送亲队伍又继续前进了。
在花轿与顾由己擦肩而过的时候,燕晏使劲儿用头撞上了轿璧。
撞得她两眼冒金星。
可队伍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敲锣打鼓的声音恰好高涨,吹打得震天响。
燕晏晕乎乎地躺在轿子里,泄了气。
顾由己肯定没听到动静。
她盯着摇摇晃晃的轿顶,眼睛弯了起来,里面盛着清甜细碎的光。
在心里夸了夸小刺猬,小家伙真棒,真的把信送达了。
顾由己这么快带人马找到了这里,那山上那些姑娘们,都有希望了。
真好……
又走了不到一个时辰,队伍终于停下来了。
有喜娘掀开轿帘,给燕晏整理了整理仪容,而后将她扶下了轿子。
腿上的束缚被人松开,手仍旧被捆着。
燕晏被人拉在一处平地站定。
此处应在风口处,大风呼呼的刮,燕晏的衣裙疯狂翻飞,连盖头也被卷走了。
视线豁然开朗。
燕晏环顾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了。
轿夫啊喜娘啊什么的早都跑得不见影了。
她站在三块巨石搭起的一个方形门口,右手边一块比她还高的石碑,写着不春谷三个字。
放眼望去,只有枯瘦的树枝黑压压的,将灰蒙蒙的天空分成七零八落的小块儿。
目之所及皆是灰暗之色,方圆数十里,寸草不生。
整座山谷没有任何飞禽走兽,甚至连声虫鸣鸟叫都没有,只有满耳的风声。
这不春谷真是名副其实。
燕晏正在环视四周,突然感受到腰间有一股很重的力道,几根细到快要看不见的丝线缠住了她的腰,嗖的一下,很快啊,她就被拉进了一间宽敞的大石屋里。
屋中的摆设也古朴陈旧,但此刻挂满了红绸,正中间还贴着一个大大的双喜字。
喜字下面的桌上,摆着瓜果糕点,左右一对龙凤花烛,看蜡泪应该烧了很一会儿了。
穿堂风凉飕飕的,怎么看怎么像墓室。
“轰”的一声,身后的石门关上了。
燕晏被吓了一大跳,转身去看,却突然撞上了一面硬邦邦的胸膛。
扑鼻而来,也是一股陈旧腐朽的味道,又很像在泥土里埋藏了很久的树叶的味道,但夹杂着淡淡的药香,不至于让人作呕。
燕晏被撞得差点摔倒在地上。
有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
燕晏抬头,面前是一个身量很高大的少年,他的头发很长,黑亮厚重的青丝披散铺陈身后,几要垂到膝盖。
悠悠烛火下,他的皮肤白到几乎透明,眉毛又浓又长,眼窝很深,一双眼睛泛着琥珀色的光芒,鼻梁挺立,连嘴唇都像名家画师慎之又慎的落笔。
整个人精致得失真。
就是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温度,不是普通言情小说里霸道总裁浑身那种冰山气质,是物理上的冰冷。
隔着厚厚两层衣衫,燕晏都打了个冷战。
她挣扎着向后退,那双手却紧紧扣住了她的腰。
燕晏索性不挣扎了,看着少年:“你是谁?是楼傀师还是他的倒霉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