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梨苑。
苑如其名,苑里种着一棵繁密茂盛的梨树。
已经过了花期,梨花早已败落,化为泥土沉淀在地底。
现在只有满树的绿叶,蓊郁葱茏。
满随着微风轻拂,细密茂盛的绿叶便发出簌簌的声响,奏响了一曲悠扬清越的小调。
整个院子除了树叶沙沙的声响,便只有窗边一壶正在烧开的水壶,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妃白踏进院子的时候,微微惊讶了下。
这么朴素安静的院子,倒是不太像那些个娇贵公子住的地方。
她突然就想起来之前母亲说的,赵家郎君和穆玉为了抢澜园,两人大打出手。
澜园是她的院子里最好的一处,后来被那穆玉抢了去。
而其他的几处院子,早早地就住了人进去。
所以这赵郎君便只能住在这最为偏僻的玉梨苑了。
妃白漫不经心地扫了整个院子一眼。
院子被打扫得很干净,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尘不染。
但,院子里也过分干净了。
除了一些必要的物件,其他的任何装饰物都没有。
女将军双手环胸靠在院子里唯一一棵梨花树下,神情散漫地打量着院子里的环境。
很安静。
静得仿佛一个人也没有。
来之前妃白甚至都想好了,见到这娇滴滴的人儿时,该怎么不动声色地拒绝这人的接近。
但她进来这院子已经几分钟了,竟然连个侍从都看不到。
……
若不是知道这里确实住着人,妃白都要怀疑这里是不是个荒宅……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一道清润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
“将军既是来了,为何不进来?”
妃白挑了下眉,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内的少年。
说是少年,一点也不为过。
他看上去约莫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样貌清秀,肤色有些病态的苍白,身形略有些清瘦。
一袭无暇的白衣,清冷漠然。
把那张不算太出色的长相,都衬得多了几分难言的出尘气质。
少年安静地站着,仿佛没有注意到女子打量的眼神。
他一双狭长的眼眸,瞳色漆黑,安静地凝视着某人的时候,显得格外认真和专注。
妃白对上他的眼睛时,眼尾忽地扬了一下。
眼底似有桃花绽放,潋滟生媚。
“本将军听闻你几年前意外落水,不甚留下了旧疾,这几年一直不见好,我便来看看。”
女将军一边说着,一边脚步散漫地走近。
少年一直在门边等着。
等妃白走到他面前,他才不紧不慢地盈盈下拜,施礼:“赵南参见大将军……咳咳。”
说着,便轻咳了几声。
在妃白出声让他起身之后,赵南才慢吞吞地回答了她之前的话。
“灵之身体无碍,劳将军记挂了。”
清润泠泠的嗓音,带着两分沙哑的意味。
原本想清澈无暇的玉石,但此刻带上了丝丝缕缕的颜色,就像透过光的翡翠一眼,显得更为漂亮了。
也,莫名地有点勾人。
妃白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下。
这把嗓子,倒是和少年略显平平无奇的长相不符。
“你身子不好,不必多礼了。”她虚扶了一下,让赵南起身,“本来我也只是来看看你身体怎么样了,现在看来确实情况不大好。”
妃白抬脚往屋子里走,一边道:“大夫和御医怎么说的?”
好歹是女皇送进她府里的人呢,生了病请个御医还是可以的。
是以赵南生病后没多久,女皇得了消息,就派了一个专门的御医过来给赵南看病。
赵南慢了半步跟在她身后,看着仅有自己肩膀高的女将军,少年眼底划过一抹幽幽的异色。
转瞬即逝。
他半敛下眸光,纤长茸密的眼睫毛轻轻垂着。
胭脂色的薄唇轻启:“咳咳咳……大夫和御医都说了,灵之本身就底子差,是以那一次在湖里被冻久了,寒气入骨,治不好了。”
“只能慢慢地调养。”
医术这块,妃白不是很懂。
所以她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如赵南所说的那样严重。
但见他说一句话就要咳上两声的样子,想必身子骨确实不大好了。
妃白走到窗边的矮榻上盘腿坐下。
她摆了摆手,示意赵南也坐。
在两人中间的矮几上,正在煮着一壶水。
妃白的视线在水壶上停留了一分钟,随即抬眼扫了一眼屋内的情况。
屋子里除了必要的家具,几乎没有其他的装饰品。
几乎和院子里一样,略显得清贫了点。
“这玉梨苑实在过于清幽了些,你住在这也不利于养病,不若我让人把清溪苑腾出来,你住那里养病可好?”
女将军一双含情眼,深深地盯着俊秀清冷的少年。
目光真诚而深情,仿佛已经对眼前之人情根深种。
赵南细弱的指尖几乎不可察觉地顿了一下。
半晌,他轻轻摇了摇头,长睫微颤:“咳咳…咳咳咳咳……多谢将军的好意,奴家不想搬走。”
随即,他怕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好,又拘谨而小心地补上了一句。
“灵之知晓将军好意,并非不识好歹,只是灵之住惯了这院子,搬到其他的地方,奴家也不大适应。”
略有些腼腆卑微的语气,还小心翼翼地抬眼觑了她一眼。
这个样子,和妃白记忆中关于赵南的印象有点偏差。
毕竟当初君妃白对其另眼相看,就是因为他不同于一般男子的清瘦柔弱。
但,或许是因为身体弱了下来,现在连性格也变得扭捏怯懦了。
妃白突然之间有点兴趣缺缺。
她抬眼扫了一下少年微微泛白的脸色,懒散地应了声。
“喔,那随你吧,”她敛着眉,整了整自己的袖子,又道,“这玉梨苑你要住便住,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或是有什么需求,到时候只管叫管家便是。”
她话语里带着几分霸道的宠溺,莫名显得缱绻温柔。
赵南怔了一下,随即敛眉,应了下来。
“是,奴家晓得了。”
见他点头应下,妃白才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嗯。”
之后两人都没说话,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咕噜咕噜——”
水烧开的声音,引起了妃白的注意。
她偏头看了一眼赵南面前的小炉子,眼底带上些许的好奇和疑惑。
“你这是要自己泡茶?”
水烧开了,赵南便从一旁的玉质罐子里,用木勺舀出一点点茶叶,放到妃白面前的茶杯里。
许是受不了这水壶升腾的雾气,他忍不住以手抵唇轻咳了几声。
“咳咳……是,奴家这儿清贫了些,没有什么好招待将军的,不过奴家泡的茶水尚且可入口。”
最后一句话,尾音微微地翘了翘。
语气里透着几分自信骄傲的意味。
赵南取了一旁的泡茶工具,开始了自己的动作。
无论是装茶还是倒水,少年的动作都是慢条斯理的,显得格外的优雅和矜贵。
妃白漫不经心地勾了下唇:“嗯,这泡茶的手艺,确实不差。”
起码看上去像是个艺术品了。
赵南微微抿唇,扯了扯唇角,十分腼腆地轻笑了下。
“多谢将军夸奖。”
没一会儿,茶水就泡好了,他抬起紫砂壶的小茶杯,往妃白面前的白瓷杯子里倒茶水。
妃白目光不知何时,落在少年的手上。
修长好看的一双手,骨骼明晰,肌肤白得几近透明,好像只有一层皮包裹着指骨,显得过分清瘦了点。
她的视线又不动声色地移到少年身上。
之前离得远还不觉得,现在离得近了,可以看到少年过分清瘦的身子。
雪白色衣袍材质蓬松,穿在身上不自觉便有些膨胀感。
也因为如此,之前妃白才看不出这人的真实情况。
现在看上去才意识到,这人真的病了这好几年。
她眉眼微动了下,转头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问道:“怎么你院子里都没人伺候?这些奴才是不是偷懒去了?”
“本将军不过三年没回来,这些奴才显得太没用规矩了点。”
她自顾自地训斥,说那些奴才怠慢了赵南。
赵南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把第一杯泡好的茶水放到妃白面前。
“将军,请喝茶。”
妃白垂眸,看着白瓷茶杯里的青黄色液体。
茶杯里还隐隐冒着热气,她仿佛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
妃白眼睛亮了一下。
“这是白溪山银针?”
白溪山银针,在炎国境内属于非常顶级的茶叶了。
炎国炎国,国如其名,一年四季的天气都比较炎热干燥一些。
是以很多需要寒冷环境的作物,几乎在炎国境内活不下去。
而这白溪山银针,便是这其中一种作物。
白溪山,位于炎国京城往北走三十公里的地方,一座靠着海边,并不很高的小岛上。
虽然距离炎国京城不远,但二者的天气简直天差地别。
在京城,几乎感觉不到特别冷的时候。
但白溪山不一样,它的海拔不高,但从半山腰开始,往上的地方逐渐就能看到常年堆积的雪层。
冬天更甚。
而白溪山的银针茶,就是在白溪山山顶上栽种的作物。
据说是当地居民研发后的产物。
用来泡茶喝,不仅可以清心凝神,还有调养内里的作用。
但因为白溪山的环境也确实恶劣,银针茶不是这么好种出来的。
每年上供给女皇的,也不过几斤罢了。
就算是君妃白,此前也只在宫宴上喝过,结果她竟然在这里喝到了?!
女将军眼神诧异地看了一眼神情自若的少年。
他仿佛一点都不知道这白溪山银针代表着什么似的。
动作依旧是慢条斯理的。
等到泡好了自己的那杯茶,捧到手里,他轻啄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回答妃白的话。
“将军好品味,这确实是白溪山银针。”
不等妃白追问,他自己便交代了这茶的来源。
“我在宫中的时候,有一幅丹青画作曾有幸得女皇陛下欣赏,便赏赐了我一小罐的银针茶。”
“三年来我很少喝,今日得知将军回府,故用它来招待将军的。”
话语轻轻,语气平稳淡定。
一点都没有要争宠示好的意思。
但他能把这茶拿出来招待人,已经说明了事实。
不过,这样的“讨好”,妃白乐得接受。
女将军柔和了语气,神情都变得温柔起来:“你有心了。”
赵南抬眼看着她,小意温柔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