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奎斯进了门，越过地上凌乱的报纸，来到房间的正中央。

他的正前方，大腹便便、脾气火爆的凯根主编正坐在那张宽大的老板椅上，戴有两枚祖母绿戒指的右手轻敲桌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杰奎斯看了一眼他桌子上那小巧精致的奖杯，底盘上铭刻着“给最有良心的记者——罗利·凯根。”

旁边，还放着一个轮盘式的座机，上面镶着许多金色的花纹。

杰奎斯知道，在这个世界，座机近两年才发明出来，拥有它们的人，非富即贵。

他收回目光，深鞠一躬，将自己的推荐信放到桌面上，再次自我介绍：“杰奎斯·查普曼，约翰·康沃尔律师推荐我来的，这是我的推荐信。”

凯根慢悠悠地站起来，掏出烟，点燃，他没有打开那封推荐信。

半响之后，他对着杰奎斯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说道：“康沃尔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现在正好有个报道，你出门右转，找简妮·格维兹永松。”

说完，他便转过身，看向窗外。

杰奎斯犹豫了一下，没有收回推荐信，道谢一声后，离开了主编室，临走时带上了门。

从进门到出去，一共花了两分钟。

他来到右边那间较小的屋子外，轻轻敲了敲门。

除了主编室之外，梅斯报社一共有六间这样的小屋子，分别对应着梅斯报社六位最出色的记者。

“请进。”一个沉稳的女声响起。

杰奎斯转了转门把手，进屋后反身把门关上。

屋内仅有一张桌子，两张十分小巧的座椅，屋子的主人是一位五官出色、留着墨绿色披肩长发、深蓝眼瞳的年轻女士。

她三十岁上下，身材高挑，穿着修身灰色西装，白皙修长的脖子上那精巧的奇异四面体闪着银色光泽，看起来甚是特别。

那是光明神的信物，也是信徒们祷告时的惯用手势。

杰奎斯回过神来，说明了来意：“女士，您好，我是杰奎斯·查普曼，凯根主编让我来找您。”

他语气非常客气，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自我介绍了。

简妮·格维兹永松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看他，然后突然起身，雷厉风行地取下挂在墙上的深绿色大衣，拿起旁边黑色的手包，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如此，我们走吧，去给那些贵族吹彩虹屁去。”

“哦对了，叫我简就行，别忘了带上桌上那本蓝色的笔记本。”临出门时，她边穿上大衣，边半倚住房门，嘱咐道。

杰奎斯愣了愣，然后抄起那蓝色笔记本，同样夺门而出。

下了楼，简正在路边等待马车，脖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绿色的围巾。

杰奎斯在她身边停下，喘了两口粗气才说道：“简……女士，我们这是要去哪？”

“嘿，马车！”简吹了声口哨，又招了招手，见马车停下了才看向他，“老兵公会今天举行年终活动，梅斯报社接到邀请，去为他们做一期独家报道。”

“来吧，上车。”

杰奎斯点了点头，坐到了简的对面。

他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从凯根主编将那个年轻人骂跑，到现在登上马车，似乎还没有五分钟。

不过，他明白简指的彩虹屁是什么意思。

在路上，他又和简聊了聊，互相简单地介绍一下自己，然后便聊起了马上要到达的老兵公会。

“今年，老兵公会推出了新的福利措施，几位偏向军方的贵族和商人一起联手，在上议院通过了《老兵福利改革法案》，下半年在王都正式实行，从那以后，王都的老兵们每个月都能得到三千欧尔的补贴。”

简哈了一口冷气，迅速介绍完了老兵公会的概况，并总结道：

“这的确是不错的创举，如果实行得不错，以后全国的老兵们都可以获得补贴，我们过去吹吹彩虹屁也是应该的。”

每人每月三千欧尔，光是王都便有十多万的老兵……这的确不是一笔小数目了……现在兜里算上光明币一共只有一千六欧尔的杰奎斯稍微盘算了一下。

康沃尔给他的一千八欧尔大概够他在王都生活一周，他只是坐了两辆马车，又多买了一套普通的亚麻衬衣，便花去了两百欧尔。

他犹豫了一下，举起那本蓝色笔记本，主动说道：“那我负责记录和写报道？”

“不用着急，我们看完送礼仪式后，还要去公会里查找资料，那还要花很长一段时间呢。”简主动翻开笔记本，指了指其中密密麻麻的一页。

“这是我之前做的背景调查，你等下把仪式的内容记录下来，明天我们还要采访那些收到礼物和补贴的老兵们，听听他们的看法。”

“明白，简女士。”杰奎斯点了点头，有些羞愧。

他刚刚本来想问自己的薪资情况来着，但见她这么投入，最终还是没好意思，转而继续讨论起这次报导。

虽然这样，但他非常认同简的工作态度，也很喜欢和这种分工明确、办事效率高的人一起工作。

两人又继续讨论了一些细节，在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位于格林伍德大道的老兵公会。

“七十欧尔。”简抢在前面下车付了钱，然后又看了看呆呆地将手从兜中掏出的杰奎斯，“没必要在这种地方下功夫，都是可以报销的。”

您误会了……我只是习惯自己掏钱了……杰奎斯挠了挠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只好赞同道：“好的，女士。”

“不必在乎这些礼节，叫我简就行。”

简又补了一句，率先向街道对面的老兵公会走去。

那里，房屋前的空地上摆了一个巨大的露天舞台，一位身穿白色西装、打扮优雅的绅士正在台上致辞，周围人头攒动，时不时传出一阵叫好声。

“简女士，您好，我们恭候已久了。”杰奎斯和简刚刚来到人群外围，一位身穿白色制服的男人便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热情地出来迎接他们。

简轻轻颔首，指了指杰奎斯，又指了指对方，简洁地介绍道：“杰奎斯，今天刚刚加入报社的新人。托姆，公会中负责和我们对接的人员。”

杰奎斯和对方热情地握了握手。

托姆带着他们穿过人群，来到了公会中视野最好的二层阳台。

杰奎斯打开笔记本，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阳台的情况。

除了他们三人以外，个个身穿丝绸质地的昂贵衣服，随身携带的怀表手杖上镶的最差的也是铂金，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再结合一下之前简对背景的介绍，他们应该就是那些为《老兵福利改革法案》出钱出力的贵族和富商。

心里有了判断之后，杰奎斯将目光转向楼下的露天站台，他原本以为举行仪式的地点会是一个更大规模、更高端的场地，却没想到这么接地气。

这时，那位身穿白色西装的绅士突然放下话筒，双手横于胸前，虔诚地说道：

“现在，让我们赞美光明神，感谢祂的慈爱和宽容，给我们带来了今天的快乐和幸福！”

“赞美光明神！”他话音刚落，在场的所有人都迅速起身，熟练地画着那奇异的四面体，热切且忠诚。

甚至，有不少人情难自已，热泪盈眶。

杰奎斯转头看了看，包括简在内，二楼的所有人也全都站起来行礼。

他慢了一拍，惶恐地低下了头，手指微微颤抖。

最后，他艰难地勾勒出那个立体图形，费劲张开了自己的嘴巴，用尽全身力气念道：“赞美光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