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简离开不知多久后，杰奎斯终于艰难地迈动脚步，朝着瑞奇事务所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任何坐马车的想法，因为他现在还没有找回说话的能力。

而且，他也不想再和别人有接触。

反正，在这大街上随便找一个人，都是那光明神的信徒。

他们都曾在某个礼拜日前往教堂，虔诚地做着祷告，手上熟练地画着那奇异的四面体。

杰奎斯颇为痛苦地抬起头，看向那无论在王都的任何地方，都能看见的白色高塔。

神灵，呵呵。

真是一个可笑的词汇啊。

如果可能，他真希望自己能够怀疑那些冒犯神灵的说法，他真希望自己能像其他人一样无知地做自我感动的祷告，真正地信仰着光明神。

可是，在魔族、世界屏障、世界薄弱点这些无法否认的证据面前，他只能痛苦地接受这事实。

杰奎斯收回目光，继续迈动了脚步。

他压低自己的帽檐，将路上的其他风景还有路人全都从脑海中抹去。

将那虚伪的神灵从脑海中抹去。

无论那脚步有多沉重，无论那脚步需要耗费怎样的力量，他都没有停下。

这城市中成千上万座屋子，数百万的房间，到处都是光明神的影子，只有一个地方，才能给他提供暂时的慰藉。

他一直向前走。

他用尽了全身力量，终于回到了瑞奇侦探事务所。

可是，他却没有一点余力，去掏出兜中的钥匙，打开那扇门。

打开那扇住着四个同类的门。

他重重地倒在门前，昏了过去。

.......

杰奎斯从一片虚无中醒来，睁开双眼，发现了那熟悉的天花板。

这里是一层……我在瑞奇事务所里面……

是谁把我送来的？

他想要起身，身体却发出一阵爆响，如同年久失修的零件一般。

他痛苦地咳嗽两声，无奈躺了回去。

“你的咖啡。”此时，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来到了他身边。

噔的一声，一杯咖啡放到了茶几上。

茶几的声音，这么说来，我现在应该正躺在沙发上……杰奎斯转过头，发现了一位黑发黑瞳的强壮男子。

那人原来是门迪。

“牛奶？方糖？”门迪壮实的手腕轻抖两下，将属于自己的那杯搅拌开来。

杰奎斯嘴巴微张，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找回了说话的能力，之前消失的那些人类本能也全都回归到他的身上。

就好像，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杰奎斯开口，声音却异常地沙哑：“少量牛奶，不要放糖。”

“好的。”门迪倒了一些牛奶，稍微搅拌了一下。

然后，他来到沙发旁边，轻轻将杰奎斯扶起。

杰奎斯眯了眯眼，门迪的动作有种与强壮外表截然不同的轻柔之感。

“谢谢你，斯塔尔先生。”他依靠在沙发上，接过门迪递来的咖啡。

“这没什么，杰奎斯，”门迪摆了摆手，“不用客气，叫我门迪就好。”

杰奎斯喝了一口咖啡，感受着意料之中的苦感和醇香。

不知为何，他突然不想放糖了。

他又抿了一口，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卡特咖啡那独有的风味。

过了一会，他才说道：“请问我昏迷多久了，门迪？”

“现在是六点十五分，才半个小时不到，”门迪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见他脸色慢慢红润起来，问起了之前的事情，“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倒在门口？”

六点十五……也就是说，我从格林伍德回到这里，也才用了四十多分钟……这比我预料的要快很多……

没想到那样的步伐，居然也能有如此速度……杰奎斯回忆起昏迷前那段痛苦的记忆，苦笑了一下，将自己刚刚的遭遇全盘托出。

对方也是妄想会的人，想必能够理解我的感受吧……

不知为何，他出奇地感到孤单，想要同门迪多说一些话。

听完他的叙述之后，门迪叹了口气，轻轻安慰道：“我们也都曾经历过这些，杰奎斯。”

“没关系的，我们能理解你。”

杰奎斯又喝了口咖啡，略有些迷茫地喃喃道：

“你们都是如何发现这个世界的真面目，又是如何在这样的矛盾之中自处的……”

虽然他的身体已经慢慢暖了起来，但说起那段经历，还是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他很快反应过来，赶紧弥补自己的冒失：“对不起，是我的问题，这不是一个疑问句。”

“不，没有关系。”

门迪温和地摇了摇头，说起了自己对这件事的认知：

“关于神灵和世界的真相，妄想会的每个人都经历过那种彻头彻尾的荒诞，他们也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

事实上，因为这件事疯掉的人、放弃的人也不在少数，而我们这些背负着真相活着的人，也并不比他们高贵。

毕竟，这个世界迟早都要毁灭，这已经是既定的结局。

我既不想举几个老生常谈的例子来告诉你应该怎么做，也不想用自己那所谓的经验之谈来限制你的想法，更不会说出一些连我自己都不能完全理解的高深话语来警示你。

我认为，这种所谓的好言规劝，除了给别人灌输了自己那不知对错的价值观以外，唯一的作用就是维持自己的优越感。

每个人面对那虚假的神灵，面对那令人恐惧的人群，都会做出自己的选择，这些选择无关好坏，无关道德，只关乎你自己。”

门迪轻柔的声音中却蕴含着一股奇特的力量，让杰奎斯逐渐放松了心弦。

只有自己能解决吗……是啊，来到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门迪，阿埃莉娜，尼克塔，柏利斯，他们作为土生土长的光明大陆人，在面对光明神的真相时，想必比我还要痛苦吧……

真是无力的绝望啊……

我们竭力从神灵的手中为这个世界拖延时间，可平时我们笑脸相迎的每一个人，都不自知地在和我们作对，不断毁灭着这个世界……

真是绝妙的讽刺啊……

虽然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门迪的话把他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解救了出来，理性也再次回归。

杰奎斯感受着逐渐平静地内心，长舒一口气，诚心诚意地再次道谢：“谢谢你，你的话给了我很大帮助，门迪。”

“其实，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能够解开自己心结的，只有你自己。”门迪再次摇了摇头，没有接受他的感谢。

“就算这样，你依然把我从屋外搬到了这里，还帮我冲了这杯咖啡。”杰奎斯感受到那巨大的、莫名的恐惧慢慢消失，举起咖啡杯，开启了玩笑。

不知不觉间，他的嗓音不再沙哑，恢复了往常的清澈。

见杰奎斯不再低落，门迪也笑了起来，放下手中咖啡，起身前往厨房。

只留下了一句：“我刚刚还烤了两份面包，现在差不多可以吃了。”

已经一天没吃饭的杰奎斯双手捂着温热的咖啡，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