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车帘缝隙,顾澜视线里出现一道被侍卫簇拥在中间的熟悉身影。
说是熟悉,是因为忽然出现的少年,长得和前段时间被自己暴揍的容祁俊,足足七分相似。
头戴宝冠,脚蹬云靴,明黄的锦服上绣着龙纹,彰显着来人的身份,燕国太子,容祁淳。
容祁淳去岁刚被立为东宫太子,如今不过十六岁。
要说容祁淳和容祁俊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太子看着比容祁俊大一点,稍微高一些。
这俩又不是一个娘生的,整的跟复制粘贴双胞胎似的。
顾澜心道,还好妙嫣长得有几分像容珩,她看着顺眼。
“正是,怎么样,我弟弟有我的几分风范吧。”顾长亭应道,语气很是骄傲。
太子冷哼一声:“不过如此。”
他上下打量了顾澜一圈,又补充道:“跟个泥猴似的,如传闻一般顽劣。”
“殿下都没和小澜儿说过话,怎么就知道他顽劣了?”顾长亭不悦的说。
“那也比太子殿下奉旨疏通河道,却一身华服纤尘不染强。”顾澜的声音很低,却让周围人都能听见。
几人附近,是有着刚刚经历了水灾幸存,走出家门偷看太子等人的百姓灾民的。
听到顾澜的话,再看太子的穿着,顿时,灾民们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车里的顾小侯爷一看便是受了风寒,满身泥水很是狼狈,让他们感同身受,这就是昨晚的他们啊。
而反观太子殿下,一身衣裳崭新干净,连一滴泥点子都没有,显得格外尊贵——
也显得格外无情。
都说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与民同乐,可是今日一见,他和那些当官的大老爷没什么不同,都一样的高高在上,今天来疏通河渠,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容祁淳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灾民,眼底划过一丝鄙夷,斥道:“本宫是一国太子,能亲自督查河工便是屈尊降贵,怎能与这群——”
“太子殿下!”
一道温润而磁性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太子就要说出口的话。
这声音极为动听,仿佛温润又干净的梵音,让人忍不住去想象说话之人,究竟如何惊艳绝伦。
“本,本宫是说,本宫特意换上干净衣裳,是要为百姓祈福,为大燕祈福。”太子也意识到自己差点被顾澜坑了,自己的话要是说出口,多年来贤德的名声定然毁了,于是连忙转换了话语。
他对来人似乎很是恭敬,又问:“景栖,本宫说的是也不是?”
“谢昀见过顾小侯爷,久仰小侯爷之名。”
谢昀没有回答太子,径直走到顾澜的马车面前,拱手行礼。
他穿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白衣,衣摆还沾染了泥水,却因为俊雅而的气质,让人只觉得白衣胜雪,每一步,都仿佛踏着不染纤尘的玉阶而来。
顾澜发出个鼻音,“嗯”了一声,她已经没太大力气讲话了。
谢昀早在顾长亭的话语中听说过无数次顾澜的名字,他也曾在街头巷尾久闻顾小侯爷的风流名声,更......见过还是孩童的小顾澜。
不过,他还没见过长大的小澜儿。
上一次见到,是许多年前,顾澜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孩童。
谢昀抬起头,向车内看去。
随即,谢昀整个人愣住,纯粹精致的墨色瞳仁,仿佛一池沉浸的潭水,糅进几分仙气,骤然绽放出惊诧的光。
“承——”
他张了张口,只发出一个字,声线陡然变得沙哑。
顾澜并未在意谢昀看自己的目光,她只是觉得,当初阁楼上那几名贵女说的没错,这位大结局中出现的谢相,的确无愧大燕第一公子之名。
谢昀玉冠束发,面如皎月,眉眼间的淡淡凉意仿佛遁入凡尘的仙人,但他温润的气质又让人心生亲近。
看在他长得好看又懂礼貌的份上,她也就不想计较他替太子开脱的话了。
“承认吧!我弟弟好看吧!”
顾长亭对顾澜没别的什么夸的,于是猛夸弟弟生的好看。
谢昀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面容皎洁而淡然,轻轻地勾唇一笑:“承认。”
顾长亭将轿帘只打开一条小边边,看着顾澜憔悴的面容,心疼的道:“澜弟,你既然染了风寒就快回去吧,我明日得空便去步莲斋看你,你想吃什么?我让我娘做了给你带去,是桂花糕糯米糕豌豆黄绿豆糕茯苓糕——”
“我想你闭嘴。”
顾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阻止顾长亭报菜名,她忽然有点理解容珩了是怎么回事。
悠儿说道:“我家公子昨日救了一晚上的宫人,自己都没休息片刻,如今才感染风寒。”
“呵.......”太子哼了一声,表情明显不信。
顾长亭则毫不怀疑:“不愧是我的弟弟,小澜儿,等此事过后,兄长替你向皇上请旨赏赐。”
谢昀望着她身上的泥污和眼下的淡淡青色,知道那小丫鬟说的都是真的。
顾澜半阖上眼眸,抬了抬手。
悠儿连忙对几人行了个礼,然后拉上车帘。
谢昀立在原地,视线随着定远侯府的马车移动。
直到马车渐行渐远,驶进了另一侧的道路,彻底消失不见,他都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
“景栖,谢景栖......谢昀!”
“在。”谢昀应了一声。
顾长亭不高兴的说:“我喊了你三四声你都没反应,怎么了,见到我弟弟,被俊哭了?”
出乎意外的,谢昀竟点了点头。
“是啊,没想到小澜儿出落得如此......英俊。”
顾长亭:“你这话说的,什么叫出落?大男人那叫成长,而且小澜儿是我叫的,你别乱叫,谢昀,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病?”
说着,他收敛了俊脸上的飞扬痞气,神情认真了几分。
“谢景栖,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你一把年纪不成家娶亲,难道真是如京城流言所说,喜欢......”
谢昀抬了抬眼皮,神情很是悠然:“谁?”
“——喜欢我?”
顾长亭指着自己,很是严肃。
他和谢景栖从前同为太子伴读,相熟好些年了,如今他任鸿胪寺少卿,谢景栖则留在太子身边,是太子的左膀右臂。
两人表面上是死对头,实际上顾长亭是将谢昀当做挚友的。
要知道,谢景栖身为大燕第一公子,比他还大几岁,却至今没有娶亲,不知让多少名门闺女朝思暮想,心心念念。
旁边,太子震惊的听着俩人对话:“真的假的?景栖,你喜欢顾长亭还不如喜欢本宫呢!”
顾长亭又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断袖之癖,然后得不到我,看我家小澜儿和我长得像,就看上她了?”
谢昀闻言,温润而淡然的目光,落到顾长亭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上,眼底划过一抹柔光。
嗯,顾长亭和顾澜是有些像的。
顾长亭鸡皮疙瘩落了一地,但为了保护自己弟弟,还是无所畏惧的迎着他的眼神。
顾澜女扮男装的身份,可能除了当年接生的产婆,在顾家就只有三人知道:周夫人,顾侯爷,丫鬟子衿,顾长亭可是把顾澜当成亲弟弟疼爱,绝对不许别人带她走上“歧路”。
“顾长亭,你告诉我,”谢昀淡淡的开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这种错觉的?”
顾长亭:“......”
“在下马上介绍几个熟识的御医给你,这是病,得治。”
太子笑了起来:“顾长亭你真是想太多,景栖去岁还上书开设女子学堂,为那群女子奔波,怎么会是断袖呢,呵呵呵。”
谢昀弯了弯眸子,一瞬间,笑容仿佛潺潺清溪,皎皎月光。
连顾长亭这个试图将死对头“掰”回正路的男人,都不禁恍惚了一下。
太子定力不足,更是呆住了,心中感叹,真不知道这天下究竟什么女子,能够配得上谢昀。
两人只听见谢昀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像羽毛拂过:
“二位放心,景栖真的不喜欢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