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炎岐从小就异于常人,不止长相俊秀无双,学识也是拔尖出众。从小到大,大概第一次受挫便是认识了叶槿乔。
她是开国大将定国大将军的孙女,父亲是世袭的勋国公,姐姐是溧阳县主,嫁的也是功勋世家。除了她自己,并没有人看好她嫁于自己,其实就连孟炎岐自己也是心里忐忑,萌生过退意的。
可这位娇宠惯的千金委实大胆,竟只身一人逃了家,要和他私奔回乡下读书。后来叶家遭了难,满门一百零八口死的只剩下她自己,又是叶槿乔回去收尸送葬。
他欢喜她貌美聪慧,也倾佩她自立要强。有时却也有些怕她太过刚毅,没有一般女子的小意恭顺。可到底是陪自己贫贱过的女子。父母刁难,她没有一词抱怨。家道中落,她卷起袖子当垆卖食,为一吊钱跟三姑六婆争得面红耳赤,没有一丝国公家小姐的羞涩赧然。这样的女子,他是敬佩多过爱惜的。
而如果不是那场洪灾,他也是愿意如她所想,一世一双人,安安分分地跟她过一辈子。只是,造化弄人。
那年,家乡突发洪灾,他们把船让给父母侄儿,夫妻两人抱着浮木泡在水里。
夜晚的江水寒冷刺骨,他当时是真心希望能替她去死的,他知道自己欠她良多,若有幸能活下来一个,这个坚强的姑娘一定能活的很好!于是他最后松开了手,让出了只可供一人求生的浮木,求她替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万幸他最后也没有死,混在灾民堆里成了乞丐,饱受饥寒,再回到家乡时却再也找不到父母妻子。
这时回京述职的姜大人一家救了他,姜小姐温柔贤惠却云英未嫁。姜大人喜他文采斐然,问他可有家室,父母安在?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他内心激动,知道这或许是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转机。一边是下落不明的家人,风餐露宿的处境。一边是如花美眷,康庄大道。该怎么选?其实已经不用多想。
于是他说,父母妻子倶已殁于洪潮,现孤身一人,甘愿报恩于大人府上。
后来的十多年间,他高中皇榜,青云直上,妻妾环绕,儿女双全。要不是新科举子里出现了一个名字跟自己侄儿同名,且籍贯又正是自己的祖籍临安。他都要忘了,十年前曾有个倔强的女子,为他付出过一切…
屋内闷热,一股长年不通空气又常熬煮汤药的异味弥漫,让人无端不喜。孟炎岐知道,更让他不舒服的,是靠窗坐着的那个女子身上所散发出的死气。
她本不该如此。那十多年里,他也曾午夜梦回,她该是个明艳朝气的女子,脸上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爽朗大方。他也曾遍寻与她相像的女子,想藏起来,再次拥有…
却不想最后也是自己让她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而旧事种种,哪里分的清谁是谁非?
叶槿乔也只是看着他走近,并不言语,眼神恍惚,又似压根没有看见他的靠近。
“下去给夫人拿点蜜饯过来”孟炎岐神情平静,吩咐芍药,眼神却没有离开过叶槿乔。“我刚求了江御医的方子,便亲自给夫人熬好药,送了来。”他身后的小厮果然手里端了一碗药,放在桌上,便悄声退下了。
芍药看向叶槿乔,身子并没有动弹。哪里来的御医和药,熙园夫人从去年冬天开始就连面子功夫也懒得做,夫人的药方子一直是少爷请的张神医所开,每次煎药都是自己亲自动手,不错眼的盯着,就怕那些小人克扣添减了去,害了夫人。
她不信这位侍郎大人一点也不知情,如今巴巴地端了药来,肯定不安好心。这样一想,就更加急切地靠近叶槿乔,不肯离开半分。
叶槿乔扯了扯嘴角,看了眼孟炎祁皱起的眉头。还是对芍药道:“芍药,你给我去做点你拿手的桃花酥吧,月底叶少夫人过来,给她也尝尝,看看是否是你这丫头在自夸自卖。”
芍药想着自家少爷虽然不在京城,可到底还有一个叶少将军府在。且叶少夫人每旬都要亲自前来问好,侍郎大人和熙园夫人这才不敢对夫人太过。又看着夫人那张苍白的脸,到底还是不忍拒绝她。一步三回头的下去了。
芍药一走,大门便从外面被关上。孟炎岐走过去关上了那扇半开的窗。一棵打满了花苞的桃树便消失在了叶槿乔面前。
“你还在恨我?”孟炎岐坐在她的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没有看叶槿乔,也不是问她,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你又有什么好恨我的?恨我另娶她人,十多年没有回去找你?可我当时就告诉过你,我回了临安,乡亲们都说父母带着焕然去追丢失的银子,被人打落船去,尸骨无存。我顺着与你分别的河流挨家挨户的去找,画了你的画像见人就问,鞋底磨破,风寒加身也不曾放弃。
路人都说算了吧,到处都是流民,家家妻离子散,能活着就是老天恩赐了。我都不信,不信你会死了。我都活着,你那么要强,又怎么会死呢?
后来我病的快死了,是姜大人救了我,他说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应报效国家社稷。我空有一身书生意气,却投报无门,大人相邀,该不该举身报国?至于梨柔,也是三年孝满后才娶进家门。
到后来碰到焕然,才知道你不但没有死,还救了父母侄儿。你知道我有多高兴?上天果真听到我的日日苦求,将梦中人再次送来给我。
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已另娶,上跪君王,下跪父母,我却跪你一片真心替我十年多来丹心尽孝。我让梨柔为你让出正室之位,事事以你为大。你旧病缠身,我便亲奉汤药,人参灵芝,我重金求来,神医偏方,我不远千里,躬身前往。你还有什么不满足?还有什么好恨?!
而你又是怎么对我的呢?槿乔,你要是不原谅我,又为什么要跟我回府?
你不满意梨柔,挑拨母亲与她争吵不休,最后竟让母亲为了件衣服中风瘫痪。我的长子炽然只有五岁,贪玩惊马,叶渝锦明明有御赐之药却因你而不肯救他,小小的孩子,当天夜里就去了。
还有焕然,为了你跟我反目成仇,朝堂之上叶家朋党更是对我赶尽杀绝…叶槿乔,你做这些,真的就无愧于心吗?!”
孟炎岐说完,眼里竟是一片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