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又或者说,不幸……
我没死
倒不是因为眼睛里写着生,而是玉蝉起作用了。
金蝉脱壳,玉蝉裂了,我由此求得一命。
只是命保住了,浑身伤势却无可避免。
更重要的是,我被他们发现了。
我像是一条败亡的野狗,如此瘦骨嶙峋,何以抵抗得住那些精力充沛的新生猎犬?
我的刀钝了,不,是我挥不动刀了。
我奔逃着,没命地奔逃着。
在这儿死去真就成了没人知道的野狗,只有活下去才能有更多的可能。
渐渐的,追杀我的人越来越少了,倒不是他们放弃,而是他们看出来了:
我要死了
宝刀护心乃百目僧所赐,并非一把完全听令的忠诚之刀,而是一柄随时可能弑主的妖刀。
他们不知道这一点,却也明白如何榨取我最后一丝力量,却又不将我逼至绝境。
他们总是给我留下了一条生路,这可不是好心,而是要让我孤零零地耗尽力气,如此一人都不必牺牲,就可将我拿下。
我知道,却毫无办法,那一条生路,我不得不求。
最终,我入了金华,逃到了一处破败小院。
他们也再没出现了,毕竟……即便无人来杀,我也不可能活得下去了。
妖刀之风深入了我的躯体,像是越缠越紧的绳索,正不断收缩着我的生命。
我的人生开始了倒数,澄澈的眼睛又一次出现在眼前,像是在等待我和他重聚。
对不起,我想给你的,终究没能给你,反而害了你。
我是个废物,一个没用的刀客……
我闭上了百目僧口中写着生的眼睛,所有的东西都陷入了黑暗。
声音、味道、感觉尽数消失,我该怎么死的,最终还是怎么死了,真是讽刺。
祂口中的生和死,到底有什么含义呢,真是好奇呐……
最后一个念头猝灭,连“我”也彻底消失了。
一切归于虚无。
……
“嗬——,嗬嗬,嗬~”
杜仲忽然从梦中惊醒,一睁眼,窗明几净,正有晨光从屋外投射进来,温暖而不亮眼。
他看着眼前一切,朦朦胧胧的虚幻感散去,明白刚刚只是一场梦。
之前看了杏林见疾真鉴上关于妖刀客-段沛白的故事,没想到晚上梦中就亲自体验了一番。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以第一人称视角去感受真鉴中记录下的人生呢。
杜仲摇摇头,缓了一会,苦笑一下。
好家伙,这梦来得真是时候,本就睡眠时间不多,这么一折腾,今天精力肯定得不够了!
唉,杜仲叹了口,也没睡个回笼觉的打算,收拾收拾就去了大堂。
至于这段梦给他带来的想法?那还不是……
目锐困于善恶,刀利难斩是非
段沛白的经历让他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平复,以至于真鉴凝聚出来的那枚果子,他都还放着没吃呢。
对了,无形笔锋定品:玄级上品
……
同一时刻,翟录川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两人间似乎有种某种默契,她这夜噩梦缠身同样也没睡好,梦里总是见到那不治早夭的孩子。
醒来之后,她哈欠连连,但还是梳洗梳洗换下舒适的女装,贴身丫鬟伺候下,穿上了朝廷统制的道官官服。
道官寄禄官阶同文官一致,她现在只是承事郎,正九品,一整套完整的官服其实包括了祭服、朝服、公服、时服、丧服等等。
她现在穿的这件,是夏季便装,不比文官长袖大褂又热又难以行动。
缠好束胸,穿好官服,翟录川便去了太常观临设的祖宗祠堂。
她取下一张没有沾染朱砂的生符,用香烛燃了,便弯腰拜了拜。
列祖列宗依次排辈而下,最上面并列着两人,右者是翟家老祖宗,翟天莲,左者是老祖授业之师,没灵道人。
而后做完晨功,翟录川便出了太常观,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行到路口处,她见到一小院,忽然愣了一下。
她这是记起来了,那冯夭所在的院子里,还有其留下的蜡像忘记处理掉了。
这东西留在那儿可不行,得叫人收拾掉!
想到这,翟录川一转身,便回头朝太常观行去。
……
什么?在院子里没找到蜡像?
庙设一路跑回来,身上汗流浃背,一找到道官大人,连忙就把消息递了过去。
翟录川闻言却是眉头一皱,不应该呀,蜡像就在堂子里,这东西都有人偷?不嫌瘆得慌吗?
她正疑惑着,那庙设气息稍缓,又凑近和她说了几句。
“哦?还有这事,带本官去瞅瞅,走小路,莫让人轻易看见。”
语罢,庙设便带着道官大人又匆匆离去,到了红豆杉胡同中央,定睛一看。
果然,冯夭的蜡像,连同他摆在门口用来唬人的牌子,还有那张盖了督医章印的官文,都齐了!
旁边还坐着一人,撑着拐杖,驼着背,花甲年纪,面容慈祥。
庙设是本地人,知道这人叫宋叔,年轻的时候是万丰楼说书的,后老了念旧才回到红豆杉胡同养老。
翟录川点点头,嘘一声,对宋叔的事不感兴趣,对宋叔口里说的事倒是挺感兴趣。
听着听着,她明白了。
原来昨夜杜仲救下的第一个孩子,其家与宋叔家互为邻里,大病没法帮助,但平日还是常有交流
那夜孩子回去之后,将这几日在冯夭院子里的经历给宋叔说了,而宋叔一听来了劲,连夜就跑到了小院。
看了看蜡像,又看了看官文,有了!
于是,杜仲烧死冯夭救下孩子的故事,便摇身一变,成了“真假定风大夫”的故事。
话说,这定风大夫乃是衙门督医听了民间声音,体恤民意,特地求来的大夫。
这大夫可了不得,是到去过京城的大医生,听说都给京官看过病!
有人就问了,去了京城还舍得回来?宋叔笑而不语,这人一下就明白了。
定风大夫医者仁心,换了身寻常的黄衣,往胡同里人一问,又去看了看病人,知道这破伤风病难治,便昼夜不眠以思治疗之法。
嘿!宋叔猛然一拍大腿,偏偏就是这个时候,有贼人出现了!
哦,不对,是贼,但非人……
宋叔猛然一顿,不说了,听得围着的大人孩子心里直挠痒痒,让他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