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李绥同宝缨一起去了李氏的朝露院,陪着李氏说了会子话,待李氏有些倦怠了,二人这才退了出来。当走至一处廊下,李绥便听一旁的宝缨突然开口道:“过了这道廊,便到兰皋院门口了,听闻延哥哥这几日也好些了,咱们正好去探望探望罢。”
李绥看了眼宝缨,却是明白她心中的想法,也没有多说,只点了点头道:“好。”
再来到兰皋院,李绥便觉得比之先前生机勃勃了许多,在阳光的照耀下,院里的香草奇花皆轻轻摇漾,散发出淡而幽雅的清香,如它们的主人一般。
有时候李绥在想,若不是身处太尉府这个漩涡中心,宝缨能嫁给杨延也算是让她安心的。但一想到九歌,李绥却又觉得心头一滞,看着身侧的宝缨,神色再次平静而深重。
思量着,二人已到了杨延常呆的幽静小院,看到她们走近,廊下的婢女连忙上前行礼。
李绥淡淡“嗯”了一声,随即道:“二郎如今如何了?”
听到李绥问话,婢女们一扫前些时日的满目愁云,终于松了口气般庆幸道:“回郡主,二郎君如今已是大好,虽然身子还是有些懒怠,但总是能起身行走,有时还能看会子书打发时间了。”
李绥闻言点了点头,眼前的婢女会意地掀开软帘,当她们走入书房外,便见雅致清幽的书房内只有杨延与侍从溪谷。
杨延坐在古朴精致的四轮车上,腿上搭着一条薄毯,此刻立在一扇窗下,手中虽捏着一卷书,却是抬头看着窗外甚好的秋光。
李绥二人没有出声,只随着杨延的目光看去,只见菱形八缘格窗外,是一树开的极好的重瓣木槿,温柔的秋日金芒犹如轻透薄纱落在枝丫上,泛起一派温暖生机。淡红的花朵好像女子微醺的娇靥,此刻傲然枝头,处于窗外,好似是一幅被框起来的画册。
就在这般闲暇恬静之时,树上最高一处枝丫上的一朵木槿花似是未慎住力,随着风猝不及防地坠下枝头,只听得“啪——”的一声,杨延手中的书卷也随之落地,正当李绥她们欲进去时,却见杨延倏然神色紧张地起身,不顾落在地上的薄毯,急急朝那扇格窗走去。
“二郎!”
对于溪谷的呼唤,杨延恍若未闻,只看着那窗外的木槿催促道:“方才那朵木槿,快,快找回来,定要找回来!”
溪谷闻声虽不知杨延为何突然如此,但还是连忙答道:“好,好,二郎君莫急,我这就去。”
说话间溪谷方转头便看到门外二人,身形僵了僵,终是低下头,垂下黯然的眸子轻唤:“郡主,宝娘子。”
听到溪谷的声音,杨延的声音戛然而止,仍旧背对着她们,背影却明显颤了颤,下一刻这才缓缓转身。
当杨延的目光与李绥相触时,李绥却觉得眼前的杨延,目光中竟然多了几分孤寂与苍凉,而在更深处,她还察觉到了杨延愧疚一般的想要躲避她。
“扶二郎坐下罢。”
听到李绥的提醒,溪谷连忙上前去扶杨延,这一刻杨延异常平静地坐下,李绥与宝缨上前,轻轻蹲身捡起地上躺着的书卷,递到杨延面前道:“看到你好些,姑母总算能安心了,宝缨与我也可放心了。”
杨延闻言眸中震颤,静静看着眼前人,静默中,终是伸出手接过书,却是紧紧攥住书册,平复波澜起伏的那颗心。
“你生病的这些日子,姑母几乎忧心的未曾阖目,宝缨也日日跪在神前为你祈福抄经,为了这些,你也要好生照顾身体,莫要,与自己为难了。”
看着眼前的杨延,李绥脑海中再次联想到溪谷曾经说给她听的那些话,只觉得心中好似突然空缺了一块,漏着风。
前世里的杨延,终是陪伴了她半生的夫君。
从前她只觉得是杨延欠她的。
而今她却突然觉得,或许她二人之间本无相欠,只是,
走到头罢了。
面对杨延,她无法像对待杨红缨一般果决无情。
今日这一面,就算是对他,对她,还有他们之间纠葛的前世做一个了断罢。
看着眼前的李绥,杨延如何不懂其中之意,过了许久,好似从前的一切皆似窗上的尘埃一般,被杨延一如从前那般如沐春风的笑吹散,消失。
“好。”
当李绥与宝缨渐行渐远,杨延仍旧坐在那一动不动,直到溪谷回来,手里捏着那枝从最高枝头落下的木槿花,急急忙忙递到杨延手边。
杨延缓缓低头,看着那朵仍旧娇艳,沾了些许泥尘的木槿花,神色哀伤,仿佛愧疚般,极为小心地轻轻以拇指摩挲花瓣上的污垢。
“阿蛮,对不起。”
看着李绥二人远去的地方,杨延的唇边响起了极为低沉的一句话。
而下一刻,当他忍不住阖上眼眸,一滴泪却是从中落下。
…………
当李绥与宝缨走出来,二人皆未说话,宝缨察觉到李绥的沉默,佯装不知般挽住李绥的手臂说笑。
“宝缨,谢谢。”
听到李绥骤然的话,宝缨僵了僵,却见李绥认真地看着她唇边是温柔的笑。
“谢谢你,让我与二郎理清从前的心结。”
“阿蛮——”
听到李绥的话,宝缨突然觉得有些没来由的酸楚,然而李绥却是笑着将她揽入怀中,话语轻松却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
“宝缨,你是这世间极好的女子,我定会用我的一生保护你。”
“阿蛮。”
李绥没有被宝缨的呼唤打断自己的话,只是在她的耳畔轻声道:“答应我,一定要走下去,无论未来的路有多难,你都要记住,你还有我,我一定会陪你走下去。”
听到李绥似是在与她说,又似是在与自己说,宝缨心下感动,默然点了点头道:“好。”
这厢,当她们二人走至花园处,见宝缨难得兴致,李绥便任由她挽着欣赏这花园里的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