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岁岁花满楼,
朝朝暮暮寝迟晓,
名权利道怎识君,
醉卧花下人不老。”
一个妩媚如花的女子,摆动着水蛇一般的腰肢碎步而来,一手翘起兰花,顶在他的腰间,入手酥麻,惹得他身和心都打了个响亮的嗝,很是舒坦。她笑地花枝乱颤,抢过他手中的纸卷,柔声读出。诗句在她的嘴里重生,透着媚气。
“流光兄,你这首七言,虽然押韵格律一窍不通,不过,贵在一个‘诚’字。”陈溢彩一脸呆气,嘟着嘴望向酒桌对面的诗作者。
“噢,是嘛!”沈流光一手掂起一只酒壶,一张口,酒瀑顺流而下,疑似银河落九天。
那女子丢下诗,谄媚地依偎入他怀中,夺下酒壶放到自己嘴中,狠狠倾倒。可惜,酒没了。
他看着她幽怨的眼神,很是可爱,贴过去吻了她的嘴。酒水自他肚中缓缓流出,流进她的嘴里,约摸一盅的量。她咽了酒,满心喜悦地笑起来。
女人这东西,有时候很难骗,有时候又很好哄,真是复杂。
不过毕竟是衣食父母,他要哄好些,才能得手。使强,是得不到女人心的,空得了身于他也无用。
陈溢彩酒气上涌,对着窗外一阵呕吐。那吐下之物显然比他的诗才更流畅。一番倾吐柔肠后,他大声嚷道:“流光兄,你看街上突然多了很多人。不知道今天有什么热闹可看。”
“要看热闹呀,这里可不是好地方。”沈流光推开女人,走到兄弟旁,一同向窗外瞧。看到的只是一颗颗窜动的人头,黑发头、白发头、布帽遮掩的头、玉冠高束的头……沈流光拉扯陈溢彩的衣袖转身就走,他也不推辞,顺从他的拉扯。“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走了几步,沈流光突然酒醒几分,向一旁玩味笑看他俩的女人甩了一角碎银:“美人,借你腰中汗巾一用。”
女人一丝一扣解下汗巾,却不给他,将它敷在他的脸上,自身后抱紧,脸贴上后背,暖暖的。“好人儿,记住我的味道,怕你晚上寻不到我。”
这女人用情了,终要得手。
沈流光一把拿下汗巾,贪婪地闻着,的确是爱情的味道,爱情中女人的味道,好久没尝过的滋味。
“别担心,千万人里,我也能闻得见你。”
她笑了,身为一个红尘中长于世故的娼妓,以为他在骗她开心。她不懂,他这人500年来说过很多假话,不过这句话字字是真。
“好,今晚我等你!”女人言不由衷,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出得门去,沈流光将汗巾牢牢绑在陈溢彩眼上,这位仁兄真是醉得可爱:“流光兄,天黑了吗?怎么不掌灯?”
一路啰里啰嗦的醉话,有些后悔带他来了。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他们入了化境。穿墙破洞、飞檐走壁、隐身显身,钻入一只花,从人的耳洞里钻出,又入了老鼠的肠胃,从一幅画里现身……行走于人类想象不到的多层空间,带着他有些累赘,不过终于到了。
汗巾解下,重现光明,只是中午的太阳毒辣,这光明有些晕眩。陈溢彩忙用袖子遮回眼睛,不要这光明。袖子缝里瞧见沈流光,迅速站好,莫名紧张:“咦,流光兄,是你呀?”
“……”沈流光不想回答这呆子的问题。
“我们这是在哪儿?”
他见沈流光不答,便自己寻找答案。落脚处好似屋脊,琉璃瓦年久失修,一踩之下有些碎裂,他滑了一跤,若不是沈流光及时拉住他,险些摔下去。
望着屋顶下,人细如微尘,远处的房子如一只只拇指肚般大的小盒子。他不禁吞了口吐沫,站直了,再不敢乱动,求助地看着沈流光:“流光兄,这里好高呀,高得吓人!我们这是在哪儿?记得刚刚还和你在妓院里喝酒咧。”
“是你说要来看热闹的嘛,这么快就忘了?”
“我?”陈溢彩不敢直视,仅用眼角瞥过落差极大的地面。“哎,不看也罢!”
“呵呵,晚了,你瞧,‘热闹’来了!”沈流光指着远处一头巨大的牛道。
这头牛硕大无比,四条粗壮的腿像是四根擎天柱,高度比他们所在的鼓楼还高出一截。若是如人般直立行走的话,“手可摘星辰”恐怕也不在话下。因为身体庞大,体重着实不轻,每一步落地,便是一个巨大的深坑。沈流光估摸那坑的长宽深,能装得下几十栋房子的纵深。
这蠢货,也不知遮掩,就这么显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饥不择食,所过之处见人便吸入嘴里。不一会儿,那些看热闹的人便被“热闹”吞下肚去,消之化之,加速轮回。
身旁的陈溢彩,初见牛妖,大惊失色,一头栽倒,滚下楼去。沈流光忙飞过去接了他身子,低头再看,他已晕了过去。
那牛妖隔空看到沈流光,对他点点头,以示问候。随即抬起一只牛腿,以“遥指杏花村”之势指着他怀中,他懂它在问怀里的人类是不是他的食物,沈流光笑得戏谑:“是呀,牛兄,待会儿就一口一口吃掉他。”
它信了,哞哞叫了两声:“既如此,你好好享受吧,我饿了很久,还要再找些食物来吃。”
“多保重,再会!”
“保重”是人类发明出来最不怀好意的词之一,好像“祝您吉祥如意”、“您吃了吗”、“今天天气不错”、“老板财源广进”诸如此类。只是一种浮光落影的问候,并不饱含深情厚谊,甚至有时候是一场利用的开场白。
沈流光这声保重,却暗含了:瞧不起,无可奈何,自求多福,明哲保身等等多层含义。这粗蠢的牛妖,恐怕不懂。
唉,作恶多端,后果自负,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身为一只妖,也要有所涵养才能活得长久。这牛妖印堂发黑,显然命不长了。
一个白衣男子持一把剑,挡住了去路。
“孽畜,竟敢不守畜道,枉害人命。今日我便替天行道,将你打入地狱受审。受死吧!”说完几步窜跃,一剑直捣牛心。
那牛妖也不是吃素的,看准那人,一蹄扇过去。脆弱的人类,简直不堪一击,一触即倒,跌落地上。
谁知他并未倒地身亡,而是剑尖于地面一点,弹起身子,几个翻转,向牛头飞去。那牛正在想这人类难缠,一看他居然自投罗网,乐的大张嘴巴,等着那人吸入嘴来。
“遭了!”沈流光有些惋惜,好容易见一场人妖大战的戏码里,有一个出彩的角儿,这么快就陨了。
没成想,那人灵巧的很,像是预先猜到,一把剑结结实实刺向牛的一只眼眸,待剑插牢,两手紧握剑柄,双脚狠瞪着牛鼻梁的凹凸处,抵抗那吸力。
“哞!”剑在眼中,牛妖疼得撕心裂肺,再不玩吃点心的勾当,两只前蹄疯了似的在脸前挥舞,企图把人类拍下去。
白衣人见势不妙,几个窜跳,上了牛顶,顺着牛颈的斜坡滑下去,躲进牛背的层叠牛毛中看不见了。
“这人,有意思!”沈流光一手扶着怀里的陈溢彩,一手开心地打个响指。这声响苏醒了陈溢彩,他见自己在沈流光的怀里,先是一个颤抖,接着满脸红晕地从他怀里挣出来。立起身看见牛妖:“流光兄,这,这,你看见那头巨牛没有?我们,恐怕是遇见妖怪啦!这可怎么办?”
“想不想降妖除魔,做一回英雄呀?”
“哈,开什么玩笑!”
话音刚落,沈流光便一脚飞出,陈溢彩第二次跌下鼓楼高耸的屋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