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没什么变化。赵承缺心想,他的父王还是一如既往的威厉严穆,就像一扇严丝合缝的铁壁,谁也无法走进他的心里。
在赵承缺的印象里,自己并未得到赵璋谋的多少爱护和关注。他们二人甚至没有什么独处的时候,而见面也大多以不欢而散收场。
他是冷漠的,是高高在上的。
赵承缺记得,母妃病重到逝世的那几个月,赵承缺甚至不曾见过赵璋谋。他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先帝驾崩,外敌入侵,陛下在内忧外患中登基。考虑到风越城临近北镜城,赵璋谋并未被召入京陵,而是安守风越城。
可是自己的王妃病重,赵璋谋却从不曾出现在榻前。
赵承缺的拳头松了紧,紧了松,他知道这个僵局必须由他来打破。他的父王是高贵的,自负的,不可能先低头。
赵承缺微启齿:“父王。”
良久的沉默让赵璋谋犹如一个一直膨胀的气球,若赵承缺再不开口,他可能真的会爆炸。好在赵承缺开口了,这声“父王”像是根细针,轻轻一扎,一下便让赵璋谋泄了气。
赵璋谋从赵承缺的身形样貌不难猜出这几年自己儿子过得并不好。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独自闯荡江湖会遭遇什么,他不难想象。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赵璋谋心里一软:“坐下用膳吧。”
赵承缺一扫,并没有多余的凳子。
赵璋谋可能没发现,但其余三人眼底幸灾乐祸的笑意却没有逃过赵承缺的眼睛。
赵承缺仿若不知,长腿一迈,已然立在妇人身侧:“这是我的位置。”
妇人的脸色霎时铁青,和涂抹的绯色胭脂搭配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仿似戏台上故意扮丑的丑角。
妇人斜睨了主位一眼,暗暗期待一家之主会开口维护自己,厉声呵斥赵承缺。
可是她失望了,赵璋谋的默许让她有些难堪,只得尴尬地起身。
“父王”龙子可刚要说些什么,却被妇人一眼制止。
妇人在赵璋谋枕边睡了这么多年,她清楚他的脾性,也懂得顺从他的脾性。赵璋谋是越王府的主人,不允许忤逆。在下人面前,他们是主子,在赵璋谋面前,他们也是下人。
但是她恨,恨赵承缺的回归,恨赵璋谋的默许,更恨自己不正不顺的名分。
当年赵璋谋不得万康帝宠爱,被派遣来这远离京陵的风越城封地时,也只是一个没有爵位的大皇子身份。赵璋谋的正妃是万康帝钦点的南家嫡女南衣。
南家是书香门第,在朝廷担任的皆是非要职的文官。南衣虽说姿色不在一等之列,但胜在谦和娴雅,知书达礼。
不受宠的皇子和母家不显贵的官家之女成亲,就意味着已经远离权力争夺的漩涡了。
倘若两情相悦,这也许是个美满的结局了。
可惜这只是个开始。
在赵璋谋眼里,南衣只是万康帝硬生生塞给他的一件物品。南衣的存在,一直在无声地提醒着赵璋谋自己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看到她,赵璋谋就想起万康帝的偏心与冷漠。
夫家的嫌恶对一个秉承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而言,无疑是个天大的打击。好在入王府的第二年,赵承缺出生了。
南衣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到这个小生命上。她想着,自己就这么简单地守着他过完一辈子也算值得了。
孩子两岁的时候,赵璋谋从青楼接了个女子回来。
她叫楚怜。
人如其名,她在赵璋谋面前一直是楚楚可怜,低眉顺眼的形象。也不知是赵璋谋果真钟情于她,还是这位青楼女子手段斐然,楚怜入府以后独得赵璋谋恩宠,虽为侍妾,但在王府里,已然无人敢轻看她。
南衣成了有名无实的女主人。可是她也不在意了,她满心满眼地期盼自己的孩子可以健健康康的长大。
楚怜入府后,原本二人也算井水不犯河水。南衣意不在争宠,深居简出,楚怜已是赢家,只当没有这个人存在。
楚怜入府第二年,生下一对龙凤胎,却因难产大出血导致再难生育。但楚怜并未因此失宠,反而恩宠更盛,就连赵璋谋对龙凤胎的宠爱也远远大过赵承缺这个嫡子。
赵承缺十三岁那年,万康帝驾崩,祥庆帝赵璋询继位,赵璋谋奉召入京陵守丧并参加新帝登基大典。
楚怜一直听闻京陵城繁华热闹,就连夜里也是灯火通明,恍若白昼,内心向往不已,总算有机会可以一偿夙愿了。
怎知圣旨里只允许赵璋谋携正妃及嫡子入京陵,其他家眷不得跟随。
就算南衣在家书里报喜不报怨,但跟着南衣嫁过来的陪嫁丫鬟早已把自家小姐的遭遇传回了南家。南家虽说品阶不高,但毕竟是朝中老人,祥庆帝自然要给他这个面子。
这是楚怜第一次意识到身份的差距,就算她受尽恩宠,也改变不了她的出身,她只能是个侍妾。
贪婪开始滋生仇恨。
赵璋谋是以越王的身份回到风越城的。
新帝登基,封赵璋谋为越王,赵承缺为世子。
皇子府变成了王府,但楚怜并无丝毫喜意。她原本以为夫家的恩宠就是一切,现在她才知道权力才是。
南衣即便不受宠,但她是正妃,孩子是世子,以后会继承爵位。而自己的孩子现在是侍妾的孩子,以后也只是侍妾的孩子。
就因为是侍妾所生,她的子期和子可不能按承字辈起名。就因为是侍妾所生,他们生来就低赵承缺一等。就因为是侍妾所生,他们没有继承权,以后的去留也只能任凭继承爵位的赵承缺安排。
凭什么!她不甘心。
如果南衣消失,那王妃的位置就是她的了吧。
那子期就是世子,子可就是郡主了呢。
楚怜忍不住这么想。
此后,柔弱又无依无靠南衣成了楚怜嫉恨的发泄口。
克扣用度,寻事挑衅,言语讥讽,赵璋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楚怜更加有恃无恐,变本加厉。
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哪里禁得起这般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