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月的棠梨居在相府算是偏僻地方,不过与周显之在府里住的荣安院同属东侧,去主院请安,正巧能路过荣安院。
荣安院四处都挂着白色的丧幡,周显之看到只觉得可笑。生前算计,死后追思,又有何用?她步伐未停一下,缓慢而坚定的走向主院。
“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起来吧,身体好些了?”
周显之的礼行的规矩,纵然周敛与沈秋水膈应‘她’先前为了大女儿做的事,挑不出错处,也不免要做个面子,开始关怀她起来。
“没什么大碍了。”周显之低着头坐到一旁的矮脚凳上,像是拘谨,实际上是在压抑自己挣扎的恨意,她想质问母亲为什么要在她性命攸关的时候带胞妹入宫,即使她早就知道答案。
她无法原谅他们对自己的步步紧逼,但她也知道他们对她的爱不是作假,只是这份爱,比不过家族前程。
“你这丫头不小心落水,可吓了母亲我好一通。”沈秋水故作担心地抚了抚胸口,话语里看起来半是责怪半是心疼。
只是这话让周显之一听,就知道是装出来的。她尚作为周显之时,从没见过沈秋水在私下里对庶女有过好颜色。
不过毕竟是妾室的孩子,能做个温柔的表面功夫,已经算是不错了。
而且,她将投湖说是落水,背后的意思便是要让周显月服个软,假装不知道他们对她周显之做的那些事。
而现在的她,必须顺着他们的话退一步。
周显之起身一福,忍耐住翻涌的情绪,低低应声。“女儿让母亲担心了。”
“快起来,你身子弱,以后小心点便是。”沈秋水见她顺着自己话头走了,松了口气,使了侍女扶起了她。
在主位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周敛,此时终于开口了。“显月,虽然你才好不久,但你长姐的丧仪还是不可缺席,明日随我与你母亲一同入宫。”
“是。”周显之不多加休息就来请安,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赶上自己与那未出世的孩子的丧仪。她想看看她忍耐数年为的父母、妹妹与夫君,是否值得她的挣扎与犹豫。
如果不值得,这一场入殓,也会葬掉她的犹豫不决,葬掉她作为周显之那可笑的一生。作为周显之,她早已经还净了养育之恩。
坐了没太久,沈秋水就用好好休息的套话将周显之送了出去,周显之迈出主院院门,被瑶台扶着的手无意识收拢了些,引来瑶台担心的目光。
“瑶台,”周显之突然开口。“你觉得没当太子妃时的长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姐……怎么突然这么问?”瑶台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怀念我、她还在府里的时候。”
那时候的周显之不需要承担什么太子妃的责任,不需要背负家族的荣华富贵,只是一个很普通、会向母亲撒娇,会因为簪子丢了而难过的小姑娘。
直到走回了院子,瑶台仍然在沉默,就在周显之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突发奇想的问题时,这个小姑娘说话了。
“大小姐很宽容,对我们这些奴仆也是,还会偶尔赏给我们一些小首饰,她是个很好的主子。”
“只是,大小姐入东宫之后几次回门,看起来都并不开心。”
周显之脚步一顿,少女粉红的指尖微颤起来,但她也只是停了那么一会儿,就径直进了卧室。
想那么多做什么,我现在可是周显之。
怀着这个想法,周显之侧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被瑶台叫醒已是晚膳时,她端来的是大夫开的药汤,和燕窝与祛湿补药煨的碧粳粥,上面熬了些去核的红枣,药汤苦涩,粥又清淡的很,不过对如今这虚弱的身体确有好处。
周显之喝了药又吃了半碗粥,饱了七分,想继续睡又睡不大着,寻思着独自在府内散散心,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荣安院门口。
此时的荣安院正巧没有仆役在,鬼使神差之下,周显之走了进去。
里面和她入东宫前几乎没什么差别,养的花草也开的正好,就像仍然有人居住一样。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将自己小时候的东西清理了。
凭着记忆周显之摸到卧室床边,用香炉盖子撬开记忆里的木板,看见了里面那陈旧、失去了光泽的凤簪。
那是她七岁时,沈秋水悄悄让人专门为她打的,她还说:我们显之是惊艳九天的凤。这种逾越若是被发现,是谋逆的罪,但没有女孩不向往美丽夺目的凤凰,她冒死满足了当时的周显月。
虽然现在想起,总是免不得觉得这凤簪只是她的野心化为实物罢了。
突然,周显之似乎听到了衣料摩挲声,她连忙将木板严丝合缝的放回去,警惕的站起身看向四周。
这凤簪不能叫人发现,这是诛九族的死罪!
“是谁!”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轻轻的风声。
难道是听错了?周显之蹙起眉,脑袋探出窗外仔细查看确实没有人迹,但仍然不是很放心。如果真的被人看见了,如果……
周显之思虑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将凤簪拿走,等明日找个机会扔掉,以绝后患。
她将凤簪揣进袖子里,低着头匆匆离开荣安院,路上却碰见了一个她最不想碰到的人。
她周显之的胞妹,周显月的姐姐,周显容。
周显容向来是娇纵的性子,瞧不起庶出,瞥见周显月连正视的目光也不惜的给一个。而周显之一看到周显容就浑身发冷,差点脱口而出妹妹二字。
比起沈秋水,她更恨周显容。她虽然憎恶,但也能明白沈秋水要维系周家荣誉。但她丝毫不能理解,自己娇惯着长大的胞妹,为什么能在她生死攸关之际,还有心思去和谢斜阳互诉衷肠。
但此时的她不能质问出口,也不想虚与委蛇,干脆继续低着脑袋装作没看见一样绕路走了过去。
回了棠梨居,周显之虽然发现自己戴着的簪子掉了一片花瓣,却也来不及在意它,只是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她紧紧握着凤簪,胸口重重起伏,过了好久才逐渐平静下来,将凤簪塞进床缝之中藏好,带着自嘲地笑把脑袋埋进了被褥里。
她的定力还是不像想的那样足啊,不知道明天一面对自己和孩子的葬礼,会不会有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