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延回答到:
“是方才那位女管事来找我上去的。”
“为什……”正想再问,裴明珠却接触到他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想,她大概知道了。
想来是那个女管事根本就没有相信他们俩不是夫妻,见到她与张聆音起了纷争,就去叫来他这个帮手。
“那裴姑娘,你没有受伤吧?”
江延还是那副笑容,差一点就把“刻意”两个字印在了脸上。
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裴明珠秉承着礼尚往来的原则,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
“没有,有劳江大哥忧心了。”
“没有就好,我本以为你会吃亏呢。”
“怎么会呢,这还不是多亏江大哥你到得及时么。”
“不敢当……”
这般没有营养的对话一来一回,倒是苦了春夏,在一旁琢磨了许久,也没想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两个明明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么客气做什么,真是奇怪。
正准备起身回府,帘外却传来了女管事的声音,裴明珠招人进来。
“公子姑娘万安,奴婢这是来赔罪的。”说着便十分有诚意地弯腰行了个礼。
江延出声,让她起来。
管事的平身后,悄悄瞄了江延一眼,得到了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
紧接着她就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长方状的锦盒,呈至裴明珠面前。
“真是对不住,方才让姑娘您受了憋屈。”
“我们掌柜的特意叫我来向二位赔罪,今日之事,是我们安排得不够周到,还望公子姑娘海涵。”
裴明珠抬手,示意春夏把锦盒接过来,打开一看,春夏被惊得吸了一口气。
这里面竟是一支上好的羊脂玉簪,玉质莹润通透,纯净无瑕,可是件难得的宝贝。
裴明珠只觉得奇怪:“这不是我买的东西啊。”
女管事笑着:
“这是我们掌柜给您的一点心意,作为赔礼。”
裴明珠合上锦盒,递了回去:
“不了,我不能收,这太贵重了。”
女管事为难地看了眼一旁事不关己的江延,斟酌了几句话,没接,只说:
“姑娘别再推辞了,这是我们掌柜为今天的发生事对二位的赔礼,小的就是个传话的,做不得主,您就收下吧。”
裴明珠犹疑不定,想起来什么,问:
“你们掌柜的是……”
女管事立刻答道:
“是飞花针第一人秦楼月,就是方才跟着张家二小姐走的那位。”
女管事说完,没等裴明珠再作反应,转头就走。
徒留裴明珠站在原地,拿着那个锦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秦楼月……”
“是刚才那位帮小姐解围的绣娘么?”春夏提示道。
裴明珠目光缓缓转向一直没有出声的江延。
心道原来如此。
她原书里提到过的,一笔带过的人物。
是相识于江延幼时,西北边境一带闹饥荒的时候。
秦楼月,是个命途坎坷的姑娘。
出生于普通乡下,原名叫秦荷花,因为她娘喜欢荷花,也希望自己的姑娘能像水里的荷花一样娇美出尘,只可惜一辈子没在边关见过。
秦楼月的祖上是几辈的农民,她的爹娘更是老来得女,可惜家里过于寒酸,边关经济也不如关中地区繁华,更何况还常常有天灾**。
因此,虽然家里都尽可能宠着这个女儿,但是脏活累活也免不了做,导致秦楼月从小营养不良。
遇上饥荒那年她六岁,爹娘为了把家里的余粮留给她,活生生在了她的面前饿得咽了气。
可最终她也没能吃上一粒米,因为都被人偷了。
那个时候,她能为了从狗嘴里抢一块骨头而活活把狗砸死,再生啖狗肉。
有一次被饿昏了头,差点就在山里啃了树皮子,正巧遇见小江延刚挖了个地瓜。
小姑娘的第一反应就是连骗带抢,可惜没抢过。
两个小变态,一个比一个厉害。
最后还是小江延把人彻底踹翻,两人才算不打不相识。
饥荒过后,她被人卖到了一家干着肮脏勾当的绣坊做工,老板娘见她年纪太小,刺绣又有天赋,就干脆留她做个普通绣娘,取了个花名叫秦楼月。
这可不是那个老女人悲天悯怀,她不过是想多个门面,毕竟大户人家喜欢玩弄luan童的多了去了。
几年里,秦楼月经历了很多事情,终于在受了百般折磨之后,找了个机会在绣坊的老板娘的饭汤里下了砒霜,这才得以重获自由。
然后跟随江延,成了现在这人前光鲜的模样,还靠着一副双面绣富贵娇艳牡丹图扬名。
世人只知秦楼月一手飞花针的绣技冠绝天下,却不知她手里的针向来只取人性命。
那牡丹图上的红线,是靠着人血染红的,可不艳丽妖冶么。
惹不起啊惹不起……
裴明珠细细摸过锦盒,没有说话。
难怪了,服务这么周到,原来是沾了他的光。
江延只是坐着,静静地喝茶。
这厢打道回了江府,宋嬷嬷已经睡下。天色也暗了。
府里是处处点起了灯,不像之前在小木屋的那般窘迫。
三人走到前厅,裴明珠环顾了一圈。
这么亮堂堂的还真不太习惯。
于是她没忍住出言调侃:
“我竟是不知,江大哥那位恩人考虑得这么周到,连油灯蜡烛都准备得这么充分?”
他愣了一愣,遂朝她轻笑道:“是啊,思虑确实细致。”
正说着,阿丑蹦蹦跳跳地奔来了,不知道它今天去哪里钻来,一身的泥,像个小炮仗似的直冲江延而去。
他躲闪不及,被泥狗子撞了个正着,赫然间,雪白的长袍子上就多了几道泥印子。
面上青黑交错。
裴明珠轻咳一声,转身欲走,却被拉住。
“幸灾乐祸?”
她忍着笑,回答没有。
江延却不罢休,瞥了眼还在蹦哒的泥狗子:
“裴姑娘养的狗,不打算负责?”
“汪!”狗子兴奋地叫唤。
裴明珠让春夏赶紧带它下去收拾干净,自己则坐了下来。
以仰视的姿态,一本正经地问:
“那——江大哥想要我怎么负责呢?”
这就是典型的面上稳如老狗,心里慌的一匹。
谁知道反派会整些什么幺蛾子。
江延立于她身前,仍是白天那一身白色的装扮。衬着柔顺的黑发,一室暖黄色的光芒之下,他居高临下,睥睨着她。
漆黑的眼波流转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和探究。
“裴姑娘以为呢?不若……”
“不若,赔你一件新的?”裴明珠认真发问。
江延一听,似乎有些为难,装模作样地用手拍了拍被蹭脏的地方:
“可是,这件衣服是祖母为我做的,就这么弃掉的话,我倒是还有些舍不得……”
“那江大哥的意思是?”
他嘴唇牵动,吐字清晰:
“洗了就行。”
裴明珠以为自己听错了:“洗?”
江延:“嗯。”
裴明珠:“要我帮你洗?”
这又是整的哪一出?
江延:“嗯。”
“江大哥”,裴明珠企图规劝他:“男女授受不亲,你的衣服,我,不能随便洗的。”
这娃怕不是从小住在尼姑庵,说难听了苟且偷生,应该没人仔细教他男女有别。
可他听了她的话,笑了,反问道:“弄坏了别人的东西理应赔偿啊,我只叫裴姑娘洗干净,也没有叫你买一件新的,你还想赖账?”
裴明珠:“……”可是这又不是我弄脏的!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江延上下打量了她的着装,又说:
“我们府上这才刚开始,本不宽裕,光是今日可就花去了将近一半的银子呢。”
裴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