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误会了颜清的意思。借住他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他说得对,一个大男人如何和三个小姑娘住在一起。
颜清无奈地说:“我只是想再赊几瓶药。”
康宁明显一怔,没由来的有点失落,或许是自己一个人生活太久了也想热闹热闹吧。
“刚才那个阎罗王不是扔了五千两在这吗,你可别跟他客气,用就是了。”他认为夏萤盯了颜清,没达到他的目的不会那么容易放心的,不用白不用。
颜清嫌弃地说:“要用你自己用,我可不要。”
晚去哪里住宿是个大问题,没有客栈敢做他们生意,并不代表没人不图钱财,多花点时间找一户人家租住好了。
康宁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翻个大白眼:“死脑筋。”接着开始他的说教:“你已经打定不依靠家里,要自己闯出一番名堂,一定要灵活变通。一路通路路通这个道理你晓得吗?他想利用你,你也能利用他啊。”
颜清对夏萤没有丝毫好感,他只是想利用她的美貌而已,女子的青春能有几年?总之她不会去招惹他,也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
“谢谢康大夫赐教,我明白的。”她懒得与康大夫争辩,应该去城北或者城西,候在赌坊附近观察来往的人,那些烂赌鬼通常赌到最后连吃饭都银钱都没有,卖儿卖女卖妻是常有的事。到时她多加些银子将其宅子买下,或租住十天半个月,等这风头过去再作打算。
若是安康郡主等人誓要将她赶尽杀绝,那她直接下毒。
配一味只有她……不,她也没解药的毒……这也不行呀,要是没解药怎么和人谈判?
“康大夫,能不能商量个事?”颜清还是想请求康大夫帮忙,给他一个毒药方子,请他想办法调配解药。
康大夫清了清嗓子,“得了,无处可去,想借住老夫家里就直说吧,年纪轻轻一点都不实诚还要老夫点破,实在是令人不悦。”他又给了颜清一个大白眼,但唇边露出的笑容出卖了他的心事。
颜清轻笑出声,他又误会了呢,“不是,我这有一个毒药方子,想麻烦你调个解药。”
康大夫脸立刻结冰,“老夫不会,什么毒药解药的,不晓得。”
他气鼓鼓地捆药,将根茎拗得劈啪作响。
颜清现在才发现康大夫所谓的脾气古怪其实是像小孩子一般,需要别人哄着顺着他的意思?
“那我和诗儿月桂住在第三进,你住第一进,再雇一个年长的长工一个嬷嬷来打理家务以避嫌?”如果康大夫愿意收留她们,是最好不过的事。
康大夫恼道:“你想得美,老夫买来这屋子后里里外外重新修葺一新,第三进主卧还没人住过呢。”
颜清不接话了,拿扇子轻轻扇双脚,冰凉的感觉过后,还是痒痒刺刺的不太舒服。
康大夫自顾自地说:“买一乘马车,再添一顶软轿,厨娘要两个,打扫卫生要一个,看门驾车要一个。后厨空空的,得采购多些食材回来,得了,老夫先去雇人。”
颜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有点懵,住宿的问题就这样搞定了吗?
喜悦之情蓦然升起,像暖阳一样温暖着她冰冰凉凉的心湖。
这个世间,好像也有很多心有悲悯的好人。
月桂刚去了烧水,端着一盅温热的水站在走廊那头,直到康大夫离开才慢慢回神走向颜清,“大小姐,我们真的可以住在这里?”
她一直云里雾里,只知道大小姐平安归来就好。
颜清还是希望月桂离开自己回家去,卖身契的事可以找杨氏商量,留在她身边太危险了。
“我希望你明日一早回自己家,迟些我会帮你赎身,还你自由。”
月桂不明所以,跪下道:“为什么?是婢子哪里做得不好吗?婢子早其实是要陪大小姐一起去府衙的,可您不让,婢子怕冲动坏事才不敢擅作主张。后来诗儿醒来问您在哪,婢子很慌一时说漏了嘴,她马抄了大刀冲出去要找您,婢子只好跟着出去,接着康大夫追来把诗儿制服,把我们俩带到这。诗儿现在身扎满了银针,康大夫说可以驱毒和疏通经脉。”
颜清非常感慨,原来康大夫那么有心,怪不得愿意收留她们。沈静诗的行为在她意料之内,月桂也做得很好。
“我今日本来是个必死的局面,在一些人的成全下,我成功救活了自己。你一片忠心,又与我同历过生死,未来还会有更多的凶险等着我,所以我想放你一条生路。”
月桂只是个普通人,真的没必要因为自己缺人手就将她卷入无休止的危险。
“婢子不走。”面对危险时,月桂也会贪生怕死,可她不想离开颜清,她现在还有种宁愿替她受苦受难的心情。
月桂把茶盅搁下,“水温适合,能喝了。婢子去……里头收拾一下,然后去烧饭。”
颜清捧起茶盅,看着清水里的倒映,黑眼圈、红眼睛,脸颊瘦了一圈,快要凹进去了……自己都管不好,还想说服谁?
她靠在椅背,仰望远方,看到参天古树,看到西去的太阳,还看到一群鸟排成一字结伴高飞。
非常惬意。
谁曾想之前她还忧愁无处可宿?
一个时辰后,华灯初。
颜清饥肠辘辘,唤月桂一起先行用膳,不等康大夫了。
她刚放下碗筷,听到嘈杂的声音从渐行渐近,应该是有三辆牛车拉货,从车辘轳转动的声音听来,挺沉的。
不一会儿后,满头大汗的康大夫拎着两大箱笼走了进来,又偏头对外吆喝:“都给老夫仔细些,要是弄坏了可得要你赔钱!赵嬷嬷、梁婆子,快把东西搬进来。老周你看着他们卸货。”
“月桂快去帮忙。”颜清有些惊讶,康大夫买的什么呢,要几辆牛车拉回来?她很想去帮忙,可惜行动不便,只能干看着。
“是。”月桂快步走过去。康大夫把箱笼搁地,“月桂,这是全新的被褥,你拿去给大小姐铺好,再去烧水侍候大小姐洗浴,晚早些歇着吧。”
“颜姑娘,沈姑娘那边你放心,老夫会照看好。”康大夫脸色红润,看得出非常开心。
颜清心情有点复杂,康大夫也太细心体贴了,要怎么报答他才好?
她犯了愁,好一会儿才道:“你是雇好三个人吗?让下人忙去吧,你快来用膳。”
康大夫急着布置买来的物品,哪里顾得吃饭,“你管好自己就行,泥菩萨似的还想管老夫呢。老夫花了几百两银子买物什,可得仔细摆放好,还有花花草草,哈哈哈,有大把的银子支使就是爽。改日再敲世子爷竹扛,反正他不缺钱。你明日睡醒起来,屋子保证焕然一新。”
他眉飞色舞,转身大步出了二门。
“小心点,这个瓷瓶很贵的!放这边,放这边。”
“屏风搬里头去,兰草图的搁大小姐屋里,冰川图搁在二门小院子中央,老夫那餐桌在那儿呢,得遮挡一下。仔细别踩到老夫的草药。”
“蝴蝶兰种前庭两边的花圃,快去……”
月桂提起两个沉沉的箱笼往里面走,笑着说:“大小姐,感觉康大夫像新屋入伙一样忙碌喜悦。”
颜清只是点点头,没搭话。
她体会到的除了热闹与兴奋,还有浓浓的孤寂。
两刻钟后,颜清由月桂抱着进了位于第三进的主卧,里面已经点亮了油灯。
明间的布置和寻常的一般,可里间的被铺着实让颜清吃了一惊,厚实的软垫,好的天蓝色丝绸床单和绣着深谷幽草图案的蚕丝被,洁白的罗帐,还有崭新的时兴衣裳四套,做工极好的绣鞋三双。
颜清不由自主泪流满面。
她一定要尽快破案,一定要给安康郡主致命一击让她以后再也不敢招惹她,一定要在京城立足,再好好回报帮助过她的人。
月桂也是非常感动,但没有发现颜清的异样,欢快地说:“主子,诗儿姑娘和婢子也有新的被褥,婢子睡在耳房,方便照顾您。您先坐着,婢子去打热水来。”
颜清褪去外衫和下裙,扔到地,再拿了丝帕将泪拭去,浅笑的脸颊柔媚动人,顾盼生辉的眸子充满希望。
康大夫晚顺顺利利把自己买来的物什布置好,安排两个仆妇住在二进左侧一间屋子,另外一间是杂物房,右边厢房沈静诗占了一间,另一间是他的书房,自己则住在第一进右边原作膳堂的小屋子里头,周叔安排到后厨旁边的马舍,收拾一下也能住得舒适。
送货的小工准备离开时,给一个男人拦住了去路,问明日一早能不能拉货出门。
“寅末你来客栈装货,卯时城门一开马出城,价钱你开。”男子声音很低沉,透着一股不差钱的豪气。
小工恭敬地回话:“客官,小的说了不算,您随小的回去问问掌柜的可行?”
“中。”男子坐到牛车,小工驾车走了。
那时颜清刚好洗浴换干净衣裳出来寻康宁,恰好见他躲在门旁偷听,连忙屏神静气走过去,刚好瞥见那名男子转身离开的情景。
是那个昨晚蓬莱客栈看到的男人,幽静的夜里,她闻出从他身传来的更多气味,好像有些蹊跷。
直到车轱辘声音远去,康宁才示意颜清到正堂说话。
正堂与颜清初见时大有不同,墙壁挂有明媚的山水画,墙角置有高几,有青松盆景,不仅增色还添几分鲜活气息。
月桂沏来一壶安神茶。
康宁凝思一会,认真地对颜清说:“颜清,我姓康,健康的康,单名一个宁字,安宁的宁,字林郁。我看咱们俩非常投缘,若你不嫌弃,咱们以后兄妹相称,照应起来也比较方便。”
颜清非常意外也很感动,但她已经因康宁的古道热肠流过一次泪,不会再哭了。
她认为很有必要跟康宁解释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简单地把自己为何会进大狱,又如何逃出生天说了一下,避开致命的秘密。
“果然聪明伶俐。”康宁忍不住鼓掌,“可是你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搞不好在查案的过程中会把自己陷进去出不来。”
他叹了口气,又诅咒安康郡主烂屁股,察觉自己言辞太过粗鄙连忙给颜清道个,“生死关头也由不得你再细想其它法子。”
李磊那个老狐狸在期限到来前肯定能查出元凶,没点本事怎么能稳居京兆尹一职五年,从颜清话里可以看出李磊同样很欣赏颜清,才乐意给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一个机会。
“其实那些恶贼也不是无解的。”康宁既然要认颜清作义妹,自然要伸出援手助她脱困。
颜清这才笑着接话茬:“譬如刚才租牛车的人。”
康宁奇怪地问:“刚才那人怎么了?”
颜清仔细回想刚才闻到的杂乱的气息:“住客栈的人,濒繁出入城很正常,可是那人身除了有很多山草的味道,还有五石散的味道、劣质的胭脂水粉味,最重要是血腥味。我认为有古怪,看看他明天要运什么出城便知分晓。”
康宁惊讶不已,甚至有些佩服:“夏萤小老弟说得真没错,你这是把从阴间学的东西都使出来了呢。居然比我多闻出了一样……有胭脂味其实也正常,跑商的人寻欢作乐你懂的。”
颜清笑而不语。
康宁哪里闲得住,舌头像了弹簧一样不知疲倦:“我认识一个非常机灵的小鬼,就像是江湖的包打听一样机灵,入夜我去找他,让他跟踪那人。”
颜清眼前一亮,“太好了,我就缺这种帮手。兄长让他打探到对方运什么货物即可,切莫打草惊蛇。”
康宁心头一热,接着鼻子一酸,“哎哟哟……你这人太不尊老了。”
猝不及防一声兄长叫得他差点热泪盈眶。
颜清掩嘴轻笑几声,端茶喝。
康宁吐纳几周才平复了情绪,缓缓说起了自己的往事。
“我本来有个妹妹,可是那年家乡闹蟥灾,我赶回去时,她已经没了。饿死的,把吃的留给我娘了。我回去时,外出打工爹和弟弟也赶回家了,但我娘把我赶出家门,让我以后都甭回去了,我把挣来的八百多两银子全留下,再次闯荡江湖。”
“九前年,我二十岁,结识了一个长相清秀、心地善良的姑娘。我打算带她回乡见见爹娘,在一个村子落脚时,遇山贼。她让我救人,我马出手,但山贼人多势众,顾不她……我让她躲好,她非要为村民出头,摔下了山崖。我在崖底找了整整两年,找不到她的遗体。”
颜清的心隐隐作痛,惊心动魄的往事仿佛就在眼前,“头发是那个时候白的?”
康宁长长吁了口气,神情黯淡:“得知她摔下去时就那样了,我视她为我今生的归宿,已经私下与她拜过天地,有夫妻之实。她当时怀着我的孩子。”
颜清垂下眼皮:“对不起。”勾起他的伤心往事。
康宁摇头道:“我没勇气告诉别人,但我想让你知道,其实我原来并不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冷的人。”
颜清伸出右手:“我……”其实我并不是我,但我不能告诉你。
“我们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康宁强颜欢笑,也伸出自己的右臂,紧紧握住她的手:“对。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兄妹了!”
谢谢你让我重新找到活着的意义。
颜清突然闻到一丝烟火味,紧接着有打斗的声音响起。
康宁显然比颜清早一步发现,“清妹,你先回去歇息,外头的事,有为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