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不过是做做样子,心想卫秋翎现在萎靡不振应该没想见客,谁想在嫣仪以眼神请示卫秋翎时,他居然首肯。
南山院非常宽敞,是个二进小院,一进有会客室和膛堂。
卫秋翎整理好仪容,由徐先搀着去膳堂,而颜清根本不走路,由小草抱着跟在他后面,康宁和她并排而行。
苗掬月收到邀请后,立刻画了个精致的妆容,她还带了女装,想换回去,可是一想到颜清相貌胜她太多,无论如何打扮在相貌方面没有任何优势,还不如着男装更显别致。然而她舍不得抹掉脸上的脂粉,因为上等的脂粉令她五官看起来更加精致。
“到了卫公子跟前,你们切莫胡说,否则拔了你们舌头。”
严正警告自己两个突然变得如长舌妇一般的丫鬟后,苗掬月才跟着卫府侍女快步进内宅。
待她来到南山院膳堂时,夜宵刚刚布桌。
苗掬月早已羞得垂下眼眸,健步作碎步,小女儿娇态毕现。
颜清起身见礼道:“苗小姐来了。”康宁也跟着起身了,跟着颜清躬身致意。
苗掬月连忙道:“清姐儿腿脚不便,快坐下吧。”
她说话间偷瞄坐在主位的卫秋翎一眼,整颗心登时揪起来,不过两日他竟瘦得两颊凹陷,脸色苍白如纸,唇无点血!
苗掬月又红了眼圈。
嫣仪上前招呼苗掬月坐在颜清的左边,暗道:“请苗小姐克制些,我家公子受不了刺激。”
苗掬月慌忙低头咬牙忍住。
颜清体贴地说:“刚才突然刮了一阵怪风,是不是有沙子进眼了?”
她刚说完,苗掬月的婢子连忙用桌上的热水浸了手帕给主子敷眼。
失态之事就此揭过。
徐先给卫秋翎布置好膳食,笑道:“苗小姐、颜小姐、康大夫请起筷。”
苗掬月吸了口气,想向卫秋翎见礼,抬头望去时却见卫秋翎握筷的右手微微颤着,夹了块软糯香甜的黑芝麻糕到颜清碟里,而且用的是私筷!
她心里登时酸得有如打翻醋坛子。
颜清感觉这些权贵子弟,没脑子的那部分是真的蠢笨,而像卫秋翎这类精华内敛之人,每做任何事都事出有因,譬如他们之间最多算是点头之交,却当着苗掬月的面给她夹糕点,这是存在利用她气苗掬月或是点醒她,劝她知难而退?
卫秋翎肯定知道苗掬月心仪于他,可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扯她下水做甚?
嫌她的敌人还不够多?还是想坏她进香料的好事?
颜清越想越气,觉得他和夏萤一样,空有一张好皮囊,一肚子坏水。
卫秋翎偏头,给了颜清一个带着责备的轻蔑眼神,仿佛在挖苦她多管闲事。
颜清见惯大风大浪,只会迎难而上,旋即打了一勺鸡油炒的酸菜放到他的精肉沫瑶柱粥里,还故意用一种“眼里只有他”的神态看着他,充满关爱地说道:“你快吃,都凉了。吃饱才能进汤药。”
卫秋翎微眯的眸子刮过一阵惊涛骇浪,随后竟捧起整碗粥喝将起来,眨眼间喝完,接着拿小刀小叉子把颜清碗中那块芝麻糕分割成几小块,接着叉起送到颜清嘴边,在颜清勇启红唇时,他却把芝麻糕送进自己嘴里。
“对我投怀送抱的姑娘如过江之鲫,颜姑娘的举动尽在我意料之中,只能是妾,嫌妾太卑贱可以在主母跟前表现好点,争取抬个贵妾。别的不可能。”
颜清咯咯直笑,明白的自己给他当工具使了。
颜清瞥向神色有些难堪的苗掬月,估计她是听明白了卫秋翎的意思,指桑骂槐而已。
她低声道:“苗小姐,有些人仗着得到偏爱就有恃无恐,待我帮你教训他。”
“什么?”苗掬月没理解颜清的意思,卫秋翎还病着呢,怎能教训他,“你别。”
颜清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接着打了几勺嫩滑的牛奶蛋羹到一只干净的碗里,再把鸡蛋羹稍为拌碎,然后盛到掌心,双掌合在一起包住鸡蛋羹。
大家好奇地看着她,甚至连卫秋翎都有点期待她将会如何教训自己。
“咦,那是什么?”颜清瞅着门口那头,用了一个老掉牙的方法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大家果然朝她看的方向望去,什么也没有。
卫秋翎进食后也不像之前那样发颤了,看着颜清嘲笑道:“颜清,你”
颜清趁他转过来看着自己,双方距离较近的一瞬间,把鸡蛋羹抹到他双颊上,粘粘答答的涂满一脸。
他的脸原就在发烫,经颜清这揉搓后,烫得更厉害了,如火烧炭烤一般。
颜清得逞后连忙踮起脚尖走开,扮了个鬼脸:“大花脸,看你以后还敢嘴坏。”
卫秋翎脸色难看得若阴云密布,“颜清你有本事站住!”
徐先已经吓得脸青唇白,“少爷,颜大小姐不是故意的,您可别往心里去,身子要紧呀。”
嫣仪也急道:“少爷,您千万别动气,等身体好了再说吧。”
他们非常紧张卫秋翎的身体,生气他动气会伤了身子,然而他们四人的行为看在苗掬月眼中,一对在打情骂俏似的,两个下人似乎更关心颜清,生怕卫秋翎伤了她。
之前两个婢子说的闲话再次在苗掬月耳边回荡,比苍蝇还要折磨人,她险些控制不住心里的邪火斥责颜清,只好一口咬住一只虾干肉沫蛟子,用力咀嚼以发泄心里的忿怨。
颜清还没要罢手的意思,挑衅地说:“站住了你待如何?病害能捉住我吗?”
“你!”卫秋翎气得拍案而起,一阵晕眩险些摔倒,只觉得更饿了,盯着颜清什么也没说,缓缓坐下,夹饺子吃。
大家屏神静气,恐再惹恼他。
未几,颜清坐到康宁旁边问道:“兄长,我好像闻到煎药的味道,卫公子喝药汤要忌口吗?”她问起卫府下人和苗掬月都非常关心的事,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之前康宁已经开了两张药方给徐先,他早已派下人去抓药,大概已经在煎药,颜清才会闻到药味。
康宁原先觉得徐先应该知道卫秋翎饮食的禁忌,才没多此一举交待,颜清问起来,他也觉得应该说一下比较好。
“需要。徐大总管,有劳你记一下。”
徐先忙道:“康大夫请说,小的听着。”
康宁便将现时服药的禁忌说了一遍,又交待吃调养药方时需要注意的事项,“一定不能吃大补和性寒、湿热之物,饮食以清润为宜。”
他迟疑一会,看了颜清一眼,受到她的鼓舞接着说:“我建议卫公子到气候温和些的地方养病,譬如江南靠近赣地和闽地的地方都适宜。”
颜清接着道:“京城去南韶国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往返需要时甚久,卫公子身子还是得快些调养好。”她感觉以平日的状况,别说去到南韶接亲,只怕半路就会累得一病不起。
岂非让人耻笑么。
真不知是哪位大臣提出来的馊主意,竟请皇帝派他亲自去接亲,想他死在路上好继续家业?
慢着!颜清一瞬间好像摸到了什么阴谋似的。
“你是得自己去接亲吗?”
卫秋翎慢悠悠地吃饺子喝汤,没搭理他们,直到颜清追问才道:“死不了,不用你多管闲事。”
他的语气非常不屑,对自己的命好似根本不在乎。
苗掬月一听急忙道:“卫公子,您可别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您不珍视还有人珍视!难道您就不管卫府的人了吗?大长公主九死一生才生下您。”
卫秋翎微愕,寒声道:“我卫府的人自有安排,需要你多嘴?凭你也配提起我母亲!”
苗掬月脸色一下子青了,显得很无助:“我”
“只是关心你。”颜清把她说不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卫秋翎轻蔑地说:“你别妄想了,我卫府从来都没你的位置。”
颜清也把他的话茬接过来:“哦,我知道了。本来也没想嫁你,是你会错意。”
卫秋翎阴鸷的目光从眼前的美食移向对面的颜清,莹白的小脸神情有别于平日的柔软,带着一股子令人牙痒痒的调皮,反而有种令有欲罢不能的吸引力。
他盯着颜清看了好一会儿,一眨不眨,仿佛这眼便是襁褓白头。
“想也别想,你不配。”愠怒的目光在卫秋翎开口时,凝结成冰。
颜清非常认同他的说法,确实不配,虽然她对他从来没有过歪心思。
她霎那间收敛了活泼的情绪,绝丽的脸容露出丝丝微笑,如橘黄月华穿过湖面涟漪,没入湖底。
卫秋翎双眸如同起风的湖面,有什么穿透了表面,直击内里。
颜清的动人的嗓音带着看透世情的剔透在安静的膳堂响起:“我没把握好自己年少的时光,自食恶果应该的。希望你们会比我好,也肯定能比我好。”
“相识一场,算是祝福吧。卫公子保重,时候不早,我们先回去了。”
颜清认为话到这份上,恰好是离开的时机。
卫秋翎没留,徐先兀自赔不是。
苗掬月在颜清起身时,也跟着站起来,深深地凝视卫秋翎冰霜似的脸容,“卫公子保重。”
嫣仪已经取来轮椅,侍候颜清坐下,送他们出去。
待轱辘声彻底消失在长廊的尽头,站在门口的徐先来到卫秋翎身边,恭敬问道:“少爷,如此会不会太伤颜大小姐的心?”
卫秋翎冷笑道:“我是在伤害她吗?”
他盯着自己旁边的那双碗筷。
徐先无奈地说:“总是会伤人的。”
卫秋翎没接话,沉默了足了一刻钟:“准备一下,去丽水养病。”
“是。”徐先又问:“少爷是吃康大夫的药还是?”
卫秋翎道:“康宁确实有真材实料,可惜不能为我所用,这次正好可以借他之手把我身子养好。”
徐先该问的问清楚了,心里也有个底,稍为直起身子想去后厨看看药煎得如何,发现卫秋翎还盯着颜清用过的碗筷看,便留了个心眼,亲自将这对碗筷单独收藏起来,搁在仓库之内。
卫府并没派马车送颜清回家。
颜清出了卫府,下了台阶后与苗掬月道别:“你回去时且小心些,走大路。”
苗掬月刚才一边走一边仔细回想膳堂所生之事,思前想后觉得卫秋翎其实是在针对她,颜清只是替她受过而已。因为颜清是陪康宁去的,她曾与卫秋翎下棋,算是棋友多少有些情面,而康宁只是一个郎中而已,在卫府里面根本抬不起头,颜清不过是为了维护他才随行。
她才是那个惹恼卫秋翎的不速之客。
“很抱歉,因为我才让你”
颜清摇摇头,阻止她说下去:“希望苗小姐能给我个薄面,今日之事让它过去吧。”
她隐约有种卫秋翎没表面那么淡漠简单的感觉,生病是真的,胎带寒毒也是真的,兄长的诊断毋需怀疑,就是这一点让他的出生带着浓重的阴谋色彩。
他会不会亦如她一般,背负着父母的血海深仇?
想到这种情况,颜清心里对卫秋翎那点怨气很快消失。
苗掬月用力点头:“明日我会择机跟我母亲谈一下,你们在京城进货的路子绝对不会出问题。”
颜清没有就此事多言,与她别过,目送她消失在路口才和康宁、苏桅草回去。
“兄长,卫公子之事要保密。”颜清担心康宁心里没底,一旦喝高了会给人套话。
康宁已暗中告诫自己,“清妹放心,待会儿你们回去后,我还需到蓬莱客栈吃酒,你早些歇息,有事明日再议。”
回到家门口时,颜清才道:“兄长要早些回来,别喝太多,案子还没结,恐有党羽流窜。”
康宁拍拍手掌,只见萧五像幽灵一样从暗处走了出来,“最擅长隐匿和使用暗器的萧五陪我一道去,你还不放心吗?”
萧五向颜清行礼,颜清笑着致意,“放心。我先回去了。”
康宁别了颜清,去往蓬莱客栈。
颜清回到卧室第一件事即是沐浴更衣,和卫秋翎相处太累人了。她整个人泡在用强筋骨的草药熬煮的热水里面,再让小草进来帮她用棉帛热敷脸部,一共敷了五回才觉舒适。
因为脚伤已经好几晚没沐浴,今日洗来真的非常清爽,可是她不能泡太久,一会儿便要起身。
“小草,你去洗浴吧,让月桂过来。”
“主子那婢子去了,您稍等。”苏桅草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可发,正好去洗冷水澡将气洗掉。
颜清自己穿好中衣后,月桂才来侍候,回到里间刚躺好沈静诗就来了。
她看上去情况不太好,双手捏着一张皱巴巴的宣纸。
颜清唤她到床畔坐下:“诗儿因何而伤心?”
沈静诗哭着说:“阿娘,画不好。”
颜清这才把她手上的宣纸拿来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粗细线条,放远了看能看出画的是青女剑谱内的招式。
她揪住沈静诗耳垂,稍微用力拉了拉,“诗儿你这是胡闹,知道我学作画多久了吗?”
“多久?”沈静诗其实不理解颜清话里的意思,只是顺着她的意思反问。
颜清伸手比划着高度:“这么高,二尺四寸的时候吧,已经在学作画了。”
沈静诗认真地丈量二尽四寸和自己的的距离,当她意识到两者之间差距巨大时,惊道:“那我已经画得很好了!”
颜清对于她得出这个结论感到开心,证明她想通了:“对呢,我刚入门时还没你画得好。用了将近十年时间才画成这样。”
沈静诗笑逐颜开:“那我走了。”
“今晚在这睡吗?”颜清从连溪寺回来以后很少陪伴她。
沈静诗摆手道:“康康还没回来,诗儿等他。”
颜清想起明日康宁要带沈静诗回木甲村的事,哄道:“明日康康要带你外出游玩,如果不早点睡,明日起不来怎么办?”
沈静诗惊讶又苦恼地说:“游玩?起不来怎么办?那诗儿快点睡了!”
她还是没留下来,飞快跑回康宁卧室,由赵嬷嬷侍候着洗漱,很快睡去。
然而这一晚,康宁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