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的中军突破五道营垒,冲出了黑龙大王的北大营。由于部队主要是步兵,真可谓每一步都是以血换血。黑龙大王虽有心死战,但这几日他攻得太猛,麾下士兵已有疲态。但王彦突出北大营后,并没有如愿提速向北。一支千多人的骑兵,像膏药一样黏在宋军的附近,并不猛攻只是来回骚扰,却将宋军带离了原本行军路线。
王彦连续激战多场,好不容易才来到太行山下。又遇到金国骑兵伏击,他不得不改变行军路线向西,前往太行山白径的白鹿山。
进山之后,白安民、张翼等人不由得会想,若是有岳飞在前开路,绝不会让主力深陷泥潭,可是都统制却让他殿后。即便后路无忧,那又有什么用?如今只剩下这点人,今后该怎么打?
王彦并不怀疑自己的安排,若没有一支强悍的队伍断后,突围可能尚未展开,就被绞杀在新乡城外。而今就看岳飞什么时候会来汇合了。
之后其他失散的队伍陆续集合,宋军人数增加到六百人,但所有人都在等岳飞的队伍。
“他们回来了!”张翼一脸凝重地说道。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白安民一路小跑来到寨前。
他们看到岳飞的队伍,不由吃了一惊,岳飞的部下阵容严整,近三百人的队伍,有着一百多匹战马。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岳飞恭敬行礼,向王彦报告之前的战事,并且保证在来的路上,并无金兵踪迹。王彦亦好言安抚了几句,命他们去休息。待得岳飞等人退下,王彦和刘和的面色也从欣喜变得凝重,若是岳飞的实力高于中军主力,那之后该听谁的?或者说,真能指望那嚣张的家伙听话吗?
岳飞他们离开中心营寨,被安排去后山旧寺庙,刚毁了东宁寺的薛鹤赶紧挨个佛像去磕头。
没有外人时,徐庆嘀咕道:“那些家伙看到我们脸色不太好啊。”
“估计是没想到,我们有那么多人活着。”汤怀冷笑道。
“干他娘……”徐庆爆了粗口。
姚政道:“我听说,有不少弟兄来了这里又走了。似乎都统制他们是准备长期窝在这儿。”
王贵小声道:“大哥,如果都统制要长期进山,我们当何去何从?”
“只要能杀敌,我们自当追随。”岳飞轻声道。
姚政道:“跟着他,怕是连个好觉也睡不得。”
“若不能杀敌呢?”王贵则问。
张显道:“新乡一战,我军尽没,谁来担责?”
但岳飞没有回答。
有僧人给他们介绍白鹿山的情况,说都统制王彦到来后,正努力修建营寨,并和各山的百姓打好关系。
“你们在这里留个一年半载不是问题。”僧人笑道。
岳飞看着远端,绵延如猛兽蛰伏的群山,心里生出无助的茫然。
“在这里休养生息?老子不会回相州伺候老娘吗?”徐庆嘟囔道。
“城内已经安静了。约束好儿郎后,如今城内百姓情绪稳定,乡绅们皆道狼主为仁慈之主。宋军残部进山了。”哈迷蚩拿着军报来见完颜宗弼。
“要追击吗?”宗弼问,仁慈之主云云他没什么兴趣。
哈迷蚩道:“残部不会超过千人,但若是进山剿灭,我军还是要付出一定代价。”
“那难道不追?”宗弼笑道。
“若是不追,就怕死灰复燃。”哈迷蚩道。
“悬赏三千贯,买宋军都统制王彦的人头。”宗弼思索片刻道:“让黑龙大王和黑风大王,率部进驻太行山。命他们做到两点,一控制太行山的要道关隘;二,肃清宋军残部。”
“宋人贪财,悬赏人头是好计!”哈迷蚩想了想,又道,“我们不确定紫严山恶魔是否死在新乡,若他还活着……”
“让我进山杀了他!”一个身形高大长发结辫的青年不经通报就走入大帐。
宗弼瞪着对方道:“檀羽泽,你终于来了。”
檀羽泽躬身道:“在下来迟,请狼主恕罪。”
宗弼摇头道:“我能治你什么罪?只可惜了云飞,若你当时在场,他就不会死。”
“在下请命进山,不杀岳飞,誓不回营。”檀羽泽抱拳道。
“他不是普通人。”宗弼道,“而苏牙说了,杀云飞的不是岳飞,是一个叫高宠的宋将。用的是一柄带着虎头的长枪。”
“若是普通人,也不需我出手。岳飞和高宠,我一起杀了。”檀羽泽道。
宗弼询问地看了哈迷蚩一眼,哈迷蚩小声道:“那就让老三去吧。但不用着急,等苏牙伤好了,你和他一起进山。”
檀羽泽沉默不语。
“老三,我不会让你孤身前往的。”宗弼正色道。
“好。”檀羽泽无奈地躬身一礼,退出了大帐。
宗弼笑道:“你进山后,若是黑龙黑风他们遇到麻烦,也要不吝出手才是。”
但檀羽泽并未做理会。
“真是不爱说话啊。”宗弼叹息道。
哈迷蚩微笑道:“但他的剑很利。武尊门下,能排第一吧。”
宗弼手掌微张淡淡一笑,谁的剑不利呢?哈迷蚩识趣地上前给四狼主斟满了酒杯。宗弼一饮而尽,暖意满怀,是时候回黎阳了。
“让锋云扫荡一下周围。”宗弼道,“还有,之前调来的铁浮屠让他们回去。铁浮屠别的都好,就是行军慢了些。”
哈迷蚩笑道:“所以他们最适合的位置是中军禁卫。说来萨利乌一战未打空跑一回,心情不太好啊。”
宗弼道:“那就不催他,宗翰大哥的猛将,随他们在附近晃两天吧。”
哈迷蚩欲言又止,心里道,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啊。
檀羽泽走出大帐,赫然看到一威武的大胡子将领向自己挥手致意。他上前两步,拱手道:“萨利乌,你不跟着宗翰大人,怎么来这儿了?”
萨利乌道:“听说这边有会战,我就自告奋勇带兵前来。谁知来晚了半日,到这边时已经打完了。”
“那么巧?我也来晚了半日。你这是要见四狼主?”檀羽泽好笑道。
萨利乌道:“我是在等你。”
檀羽泽带着疑问望向对方。
“这边没仗打了。宋军主力去了白鹿山方向,外头仅剩下点残兵败将。不过咱们不能白跑一次,好歹要有点收获。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太行山看看?”萨利乌道,“我的人个个以一敌十,但缺少头领坐镇。”
“我不是什么好头领。”檀羽泽眯着眼睛望着天空,笑道:“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四狼主让我等苏牙恢复,天晓得要多久。”
萨利乌大笑道:“好!你来就行。”
宋军在白鹿山休整了一些日子,一晃眼居然过了有半个多月。失散了的宋军相继来到此地,宋军数目终于达到一千之数。
这一日,王彦召开军前会议,商议宋军未来的出路。这支队伍原本的十大统制,只剩下岳飞、白安民、张翼三人。负责断后的夏按部还没一人回来。
“这几日,不少失散的军士重回兵营。相信这一情况会有所延续,原本在怀州卫州征战的其他宋军,可能也会来此汇合。”王彦看着众人道,“我军的军粮暂时不成问题,先是山里的百姓有所供给,而我派人去白鹿山后山,开启了两处我们从前囤积的粮库。”
“粮库?山里居然有这种地方?”白安民吃惊道。
张翼笑道:“有的,太行八径地势险要。以前在各处要地都有人驻守。虽然驻军不多,但备有些冬天用的粮仓。在当年或许不算什么,不过如今用来应急可谓雪中送炭。”
“总之,军粮足已支撑一年。”王彦笑道,“我认为,我军可在白鹿山常驻,士卒们可以开军田,那么粮食就不足虑了。这几日我在山里转了转,白鹿山有好几处古寺庙,稍加修筑就能派用处。这里山势陡峭,可谓是易守难攻。除非有过万的金兵攻山,等闲来几千人,我们完全不用担心。”
白安民道:“如此当然好!若金兵追来,定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王彦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唯独岳飞不发一言,他又道:“等我们将营寨建好,就以白鹿山为中心朝外拓展。将散落在各地的宋军,乃至义军都组织起来。按照山头,彼此呼应,假以时日定成大事。”
张翼兴奋道:“只要我们能站稳,各地的百姓听说我们官军在山里,定会来此投军。”
刘和道:“就是此理,等到我们兵强马壮之时,就是我们横扫怀州、卫州之日。”
白安民道:“就是军械不好搞。”
刘和道:“附近有些山贼,我们先派人招抚,若他们能来投奔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仍旧做山贼,我们就剿灭之。武器自然就会有了。”
“那个不急,事情一件件做。”王彦又看了一眼岳飞,微笑道,“鹏举,你怎么看?”
岳飞慢慢道:“都统制,你是否忘记了,我们渡河来此,是为了杀金兵,不是为了剿匪,更不是保存实力的?我们花大量精力,在山里构建营寨,且不说要造多久。即便造好了,对我们向外拓展又有何帮助?占据天堑自然可守,但敌人若真的来攻,也是只能死守啊。兵会越打越少,士气也会越来越低。小富即安,会贻误战机。你忘了,在新乡就是如此吗?”
“岳飞你说什么?”刘和瞪眼道。
王彦有些尴尬地道:“如今我们兵力不足,现在出山与金兵对战,岂不是以卵击石?岳飞你要为大局着想。剿匪之事我有分寸,定能将附近的义军招募来。之后,这白鹿山的防务还要你多尽心。”
岳飞冷笑道:“我们在大宋的土地上讨伐女真,登高一呼自然四方迎合。我们是河北西路招抚司,我们在新乡牺牲了那么多兄弟,为何要在山里做山贼样的事?”
“岳飞!你放肆。”刘和与张翼同时道。
是啊,牺牲了那么多兄弟。王彦怒火升腾,沉下脸道,“岳飞,别以为杀了些金狗,就能居功自傲!我是都统制,节制三军。你必须听从调遣。何出狂悖之言?我军在此修整自给自足,与山贼有何干系?”
刘和道:“岳飞,你愿意跟着都统制就老实听话,不愿意跟着就给我……走!”他毕竟没敢说出那个滚字。
“大家都消消气,即便意见不合,也不能……不能伤了和气。”白安民不知如何劝解。
岳飞缓缓起身,抱拳道:“都统制大人,考虑的所谓大局。岳飞懂,但不苟同。如今河东河西,金兵肆虐,生灵涂炭。你在此守着山寨,吃着军粮,空负招抚司之名。不若给我一支将令,让我出太行杀金狗。成与不成,岳飞自己定夺。”
王彦冷笑道:“你麾下的兵,是我招抚司的兵。不是你岳飞的私军。我军已是缺兵少将,此时分兵,不亚于自取灭亡。你要的军令,我不会给。你也必须给我留下。”
“飞,只求杀敌。”岳飞怒火满腔,坚持道,“一年半载后,若都统制休养生息够了。登高一呼,岳飞仍旧到麾下听命。”
刘和道:“岳飞,你敢抗军令?”
张翼道:“岳飞,你敢不听都统制的军令?”
“岳飞你一意孤行,不怕我拿下你?”王彦瞪眼道。
岳飞冷笑仰起头,抱拳道:“请都统制下令。”
王彦咬牙手扶剑柄,手背上青筋暴起,但终究没有说话。
岳飞冷哼一声,转手走出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