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和黑龙的计划几近完美,一面派出假的运粮队引诱五里坡附近的宋军出击,并且安排主力多面封锁;一面根据陈锋等人的口供,安排三百金兵悄悄摸上五里坡,突袭宋军的营寨。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岳飞来到埋伏圈前,天空飘起小雨,他在雨中眺望金兵粮队,前方“危险”的念头一下子占据上风。姚政提出周围气氛不对,岳飞不顾别的弟兄们反对,断然取消了劫粮的计划。在进入金兵包围圈之前,带队回转营寨。
当黑龙大王发现岳飞回军,只得命令金兵在后追击,并且让埋伏在山道上金兵提前发动。岳家军和金兵在山林里展开激战,忽然高宠从金兵后方杀出!金兵的埋伏顿时被冲散,岳家军冲开一条血路回到五里坡。
岳飞道:“姚政、薛鹤带三十个弟兄护送妇女和伤员离开五里坡。目的地为西面的老羊岭。其余人随我冲杀女真追兵!高宠、张宪、管云,你们立了大功,但体力透支,就随姚政一起离开!”
张宪想说什么,但被管云连推带扯的拉了出来。
“统制的话就是军令,你什么都不懂,就别拖后腿了。”走出来管云才道。
张宪先瞪了瞪眼,苦笑了下不再作声。
高宠摸摸鼻子,刚想找理由留下,却见一个风姿卓越的女子从后山走出。那女人立于阳光下,面带微笑贵秀无伦,一双眼睛有若两泓动人的清潭。
“你……”高宠问,他脑海里一瞬间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赵安柔带着众女子,微笑一礼道:“你就是他们说的高宠将军吧。果然英挺不凡,我们谢过相救大恩。”
“不敢,不敢。”高宠连忙回礼。
姚政看着有些好笑,原来高宠这家伙怕女人。
姚政和薛鹤带领一干妇女伤兵迅速转移,等了大约有两日的时间,岳飞才带主力到老羊岭会合。
经此一役,岳家军的可战力暂时只剩下五十多人,天气日渐转冷,队伍的士气前所未有的低落。岳飞召集所有军官开会,商讨未来的出路。岳飞先是总结了险些进入金兵陷阱的原因,打仗绝无侥幸,所有人表示之后必须更小心。最后,岳飞决定回白鹿山向王彦请罪,希望对方能够给予军粮,并收留队伍里的妇女和伤员。
“大哥回白鹿山请罪,这事总觉得有些难说。”姚政慢慢道。
“你是说王彦不会答应?”王贵问。
“是的,王彦不治他一个抗命之罪才怪。”姚政苦笑道。
王贵道:“那你怎么不拦着大哥?而且当时开会,你怎么不说?现在却事后诸葛亮。”
姚政道:“说了大哥也不会听。”
汤怀道:“大哥是那种只要自己觉得没有错,就算再多人拦着,也要把事情做完的人。所以嘛,的确不是你我说不能回白鹿山,他就会放弃。”
王贵想了想,问薛鹤道:“军师,你怎么看?”
“我什么时候成军师了?”薛鹤一皱眉。
王贵笑道:“就冲在新乡你敢拆庙,在五里坡你先提出转移,做个狗头军师还不绰绰有余?”
“什么狗头军师?我再狡猾,有姚政这头胖狐狸狡猾?”薛鹤笑嘻嘻道,“在金兵埋伏前头,第一个闻出危险的可是他。”
姚政道:“狐什么狐,让你做军师是抬举你好吗!”
薛鹤摸摸鼻子,捻捻手指,仿佛真的掐指一算,才道:“王彦的确不会原谅大哥,但大哥也不太可能出事。”
“为何?”所有人都问道。
“大哥同行的有高宠和徐庆,有这两个疯子在,谁动大哥之前,都要好好掂量掂量。”薛鹤笑道,“王彦可是知道高宠的厉害的。”
众人不由纷纷点头,姚政笑道:“说来,你们谁知道高宠那小子这些天去了哪里?”
汤怀道:“据说先逃去了万仙山,然后又杀回白鹿山。他和那个女真高手仿佛斗了二十来天,最后他挂在了半山腰的老树上。对方以为他死了,才离开了。”
“竟有人能把高宠逼得那么狼狈……”王贵倒吸一口冷气。
“不过高宠说,他因此变强了。再遇到对方未必会输。”汤怀笑道,“当然,也可能是那小子嘴硬而已。”
姚政等大家笑得差不多了,又道:“如果王彦不给我们军粮,我们又该怎么办?”
包括薛鹤在内,所有人都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如果统制被拒绝了,我们怎么办?”在远离军官的另一处篝火,管云问道。
张宪道:“这事儿不好办。岳统制是个直性子,若不能回白鹿山,他能做的就是找仗打。”
管云慢慢点头道:“打仗我们什么都不怕。”
“不怕归不怕。”张宪看着远山,思索道:“我们队伍的状态不好,不过那些大哥们可能不这么认为。”忽然边上响起一声奇怪的声音,他看了对方一眼。
管云不好意思地摸着肚子,叹道:“又饿了。”
张宪从怀里,拿出很小的一块面疙瘩递给对方。管云迟疑了一下,掰了一半还给张宪。
白鹿山,河西招抚司宋军大营。
岳飞带着徐庆和高宠,一踏入营寨就感觉到与从前不同的味道。目光所及,所有士兵的脸上都刺有“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字。而营寨里人影憧憧,显然新晋军士人数极多。
带路的张翼小声道:“这些日子,各地义军蜂拥而至,我军人数已迅速突破三千人。白安民这几日在四处奔走,等他回来,我们可能会超过五千人。岳飞,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只要我军有你,早晚可以经略三州。”
岳飞笑而不语,眼见为实,从上山到进寨,让他真实的感到王彦将这支人马经营的很好。再次让他意识到,之前或许真的错了。
张翼小心问道:“你带来的女眷,里面有贵人在?”
“身份特殊,非你我可以过问。”岳飞回答,“而且不管是谁家的小姐,被金人从汴梁掳走都是惨事。不好问。”
张翼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前些时候,也救了些汴梁子弟,也许她们彼此认识。对了,你久不在大营,军报怕是漏了不少。最近有一件大事。”
“什么?”岳飞问。
张翼道:“军报说,信王赵榛在被真定五马山的马扩所救,在那边立起抗金大旗。并曾派人去与南面的官家联络。但不多久,还没等官家派人回去联络,五马山就被金兵剿灭了。若是普通营寨被金兵扫荡,我就不提了。但这是信王啊,道君皇帝的骨血本就不多了。你说是不是大事?”
“信王是生是死?”岳飞皱眉问。
张翼苦笑道:“听军报是被俘了的意思。”
岳飞也叹了口气,这种皇族身份的人死了一了百了,被俘才是苦难的开始啊。
王彦让岳飞在中军大厅等了有半个时辰,然后才姗姗来迟地听他汇报。当岳飞将这些日子的战事讲完,把愿意重新归队的想法告诉王彦后,都统制王彦沉默不语。
一旁的张翼见二人陷入尴尬的沉默,也不由焦急起来,小声道:“岳飞知错能改,是我军之幸。”
王彦却一抬手打断了他,板着脸道:“岳飞,如此说来。你是知错了。”
“飞知错。”岳飞躬身道。
王彦道:“知错就好,你带来的汴梁女子,以及那些为国负伤的伤员都可以留在山上。念你一心抗金,屡立战功。前次抗命之罪,本将不与追究,你下山去吧。”
岳飞锁紧浓眉,上前一步,抱拳道:“属下愿意领罪降职,只求重归都统制麾下。”
“我知道。”王彦轻声道,“但世上事,不是做错了,认个错就能解决的。若让你重归我大营,日后如有军士学你,我又当如何?若让你独领一军,我也怕哪一日你故态复萌,忽又不听将令。大将难为,岳飞,你该知道,治军必须赏罚分明。”
王彦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台阶下的徐庆和高宠也把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二人同时瞪起眼睛,只等大哥发话。
岳飞眼眶一热,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愤怒和委屈。他嘴巴发苦,心跳加速,苦笑着再次抱拳道:“飞知带兵不易,仍恳求都统制大人能不计前嫌,让岳飞及一干弟兄重回白鹿山,他日抗金岳飞一定冲锋在前,为都统制大人效死。”
但王彦慢慢踱了两步,并没有再说话。张翼想要说话,被他一眼瞪了回去。
岳飞只得又道:“岳飞身为宋将,无日不敢忘抗金大事,连番作战后,我部粮食所余无几。若都统制大人执意如此,可否看在同是宋军的份上,借飞一些军粮。”
王彦笑道:“我不收你回白鹿山,你就不是宋军。你若真怜惜部下没有军粮果腹,让他们回白鹿山,重归我招抚司即可。但另外借你军粮,则不可能。”
“你……”岳飞深吸口气,愤怒地瞪着对方。
台阶下徐庆破口大骂道:“王彦匹夫,你欺人太甚!先前没我弟兄恶战,你怎能逃离新乡?”
王彦面沉似水地看着岳飞和徐庆,大厅里的卫士全部手扶剑柄等他的军令。
“大人三思!我军需要岳飞!”张翼高声道。
王彦充耳不闻,他看着岳飞的佩剑湛卢,以及远端一脸跋扈的高宠,按捺住自己的情绪,慢慢道:“多言无益。军粮没有。岳飞,你走吧。”
岳飞躬身一礼,转身大步走出中军大厅。
王彦……你居然是这种人!两手空空,又如何对山下的弟兄交代?岳飞脑海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过,几乎没有任何意识的来到白鹿山下。
“岳将军,岳飞将军!”赵安柔在张翼的护送下从后赶来。
岳飞停住脚步,向女子抱了抱拳。
赵安柔轻声道:“岳将军走的匆忙,我还没来得及感谢您救命大恩。”
岳飞沉声道:“飞是大宋军人,做的是分内的事。小姐不用介怀。”
赵安柔眼中含着泪花,从袖中取出一枚赤色玉佩,郑重道:“日后若遇祸事。若是官家能够解决的,就把这枚玉佩拿出来。赵姓子弟都会为你尽力。”
岳飞接过玉佩,小声道:“敢问殿下身份?”
赵安柔道:“已无颜再话当年。将军好自珍重。”
一旁的高宠远远看着赵安柔,心中生出些许颤动,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张翼道:“岳飞,我没想到都统制会如此。”
岳飞面无表情道:“我也没想到。”
张翼道:“我给你一百人用的三日口粮,虽然不多,但私下能动用的也只有这些。我再给你一份附近山区的地图,日后你可定期派人来山上取军报,希望对你能有帮助。”
岳飞下马对张翼纳头便拜。张翼慌忙磕头回礼,二人抱头大哭,洒泪分别。
张翼目送岳飞等人离开,心里道:“千万别沦为山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