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羽泽对着萨利乌认真一礼,苦笑道:“我是真没想到,去追那个宋将会影响到战局。当时你明明已稳占上风”
萨利乌一脚把对方踹倒在地,独眼瞪了许久,才又将檀羽泽拉起。
“只可惜了我那么多弟兄。最后那个宋将死了吗?”他问。
檀羽泽慢慢道:“我将其赶落断崖,原本想跃空紧追。远空忽然看到一轮彩虹,之前很多不解的问题霍然开朗,我进入了一种游离的状态。待我回过神来,已过了半日。崖下只有半截断树,我并没有跃下崖去。”
“坠下断崖,自然是死了。”萨利乌没好气道。
“不,他没有死。所以我来找你。我决定再入太行,你是否与我一起?”檀羽泽问道。
萨利乌翻着独眼,冷笑道:“若你又半路离我而去呢?”
檀羽泽笑道:“那你就背后给我一刀。”
“我可打不过你。”萨利乌握拳道,“我与岳飞不死不休,你愿再入太行,我当然与你同往。老三啊,有一件事你要记住。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杀岳飞,不要让其他事蒙蔽你的眼睛。”
岳飞带着三日的口粮,回到老羊岭。众人失望气愤之余,只能放弃了回白鹿山的念头。即便回去能重新获得宋营的保护,但岳飞才是他们出生入死的依靠。
“大哥,那么我们目前到底该怎么办?”薛鹤替所有人问道。
岳飞笑了笑道:“我在回来的路上想了很多,尽管我们不能回白鹿山,但目前我们的队伍也没了伤员和妇女,所以灵活性大大提高。而我们的口粮不多,也逼得我们必须做一些冒险。”
“他娘的,我最喜欢冒险了。大哥你说吧。”徐庆笑道。
岳飞道:“白虎、老龙、九分,这三个地方我们要选一个端了。我们肯定不能直接去攻山头,我们必须把对方诱出山寨解决。所以我决定先激怒对方,然后逼得金兵满山头找我们,接着就是我们的机会。”
“怎么激怒他们呢?”王贵问。
岳飞摊开新到手的地图,点了点老龙岭的位置,“黑龙的脾气大过黑风。端掉他的粮仓,就能激怒黑龙。至于激怒黑龙后,如何找机会消灭他,容我慢慢琢磨。”
王贵点头道:“老龙岭的粮仓是唯一不在寨内的仓库!”
薛鹤道:“但粮仓和他们主寨很近,也就隔着一个山弯,要说走那是不到两千步的距离。”
“距离近有近的好处,黑龙脾气暴躁容易冒进。”岳飞道:“这几座金营建起时日不久,绝对有漏洞可用。要端这个粮仓,不用许多人。我们出九个人,潜入粮仓点一把火!王贵、张显、高宠、徐庆、汤怀、迟永、吉青。还有我和郑雷。”
姚政道:“郑雷?他一个新兵凑什么热闹,何不多带点老弟兄,比如我老姚?”
“你要在外头带人接应我们,并布置陷阱。这不是送死的战斗,参与的人必须全身而退,因为紧接着我就要诱杀黑龙。潜伏进去的人里必须有熟悉地形的本地人。所以我把这个名额给当地猎户郑雷。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一起沉默,然后纷纷摇头。
岳飞道:“如此,我们准备半个月时间,到时有伤的弟兄们恢复的差不都了,就可展开行动。”
“我觉得有问题。”张宪忽然道。
“怎么说?”岳飞问。
“半个月时间不够我们掌握黑龙寨的情况。”张宪道:“我们没有粮仓的地图,即便能潜伏进去烧了粮仓。混战一开,如何全身而退?当地猎户能解决的只是山林的地形,而不可能了解营地状况。”
“这本身是个冒险的任务,我们可以见机行事。”岳飞慢慢道,“在我心中,粮仓是一定要端掉,不过难点并不在粮仓,而是如何趁机一战解决黑龙。”
这……张宪摇头道:“大将用兵,需知己知彼。统制大人,冒险和冒进是有区别的。”
岳飞面色沉了下来,徐庆怒道:“小张宪,你懂个屁。谁让你来旁听的……”
岳飞抬手制止蛮牛,问道:“小子,你说该怎么办?”
张宪道:“第一,必须有人先潜入粮仓,摸清粮仓的地形做到知己知彼。而不是冒然送那么多人进去。第二……”
“居然还有第二?”薛鹤笑道。
张宪道:“我们这点人不够在外做支援,更不够阻击黑龙。那家伙动辄身边就有近千人,即便他出了金营,我们冒然攻击就意味着全军覆没。怎可如此冒险?”
“你的意思是能找到其他人马加入?”岳飞问。
张宪道:“我可以去找梁兴,梁当家!”
“我记得你不是忠义保社的人。”薛鹤道。
张宪道:“我是太行北麓凌丰寨主的手下,后来凌丰被几股山贼合伙杀死后,我被梁兴收留。我张宪的确不算是忠义保社的人,因为他虽然收留了我,但我和他手下部分人合不来,所以迟迟没有入伙。我能找到忠义保社的营地,能说服梁兴前来支援。”
岳飞道:“忠义保社有多少人?我听说人数并不多。”
张宪道:“忠义保社本部的确人不多,但梁兴擅长的是联接各大山寨的……义军。”
“山贼就是山贼。”薛鹤笑道。
张宪正色道:“山贼杀金兵,就是义军。”
姚政道:“说的也是,但你有把握让梁兴听你的?你这一去要多少天?”
张宪慢慢道:“一个月。找到梁兴,说服他,他还需调动各地人手。”
“但你其实并不保证一个月,一定能带来援军。”薛鹤认真道,“是不是?你打包票一定能说服梁兴吗?”
张宪正色道:“我会尽力而为。梁兴为人义气为先,是个义薄云天的江湖人。”
薛鹤道:“你认为他若是答应前来,能拉到多少人?”
张宪道:“几百人当无问题。”
薛鹤道:“两百人也是几百人,九百人也是几百人。”
“而且这样等着你并不是办法。”姚政沉着脸道。
张宪想说我们自己算上伤兵不到百人,居然还嫌两百人少,但他不敢直言只得望向岳飞。岳飞略带疲惫的眼睛看着他道:“我部须以战养战。所以时间上等不起。否则给养耗尽,就是坐以待毙。”
“即便如此,杀黑龙应该是必胜的任务,而不是一个仓促进行的任务。我们并不是去粮仓找粮食的,对吗?要维持弟兄们日常口粮,统制你一定另有他法。”张宪坚持道,“夺粮我不担心,我只是不支持你冒险屠龙。”
岳飞慢慢道:“我能等你二十天。姚政,你与张宪同去,确保事情顺利进行。二十日后,没有忠义保社,我们也要发动攻击。”
“明白了,大哥。”姚政领命。
“多谢统制信任。”张宪抱拳施礼。
岳飞点头道:“那接下来我们讨论细节。”他看着对方,隐约生出一种感觉,这小子说话的样子,像极了自己和王彦抗辩时的模样。不论最后如何,此子难得。
赵构百无聊赖的看着各地上来的奏折,说实话有用的东西不多。尽管他做了大宋的皇帝,但大宋早已不是当年的大宋。各地官员上折子至少有一半是敷衍了事的。还有一半所谓的紧急事务,即便告诉他,他这个官家也办不了。
开封求他发军饷,西南求他派军队。南方求他派官员,东面急着修宫墙。归根到底一个字“钱”,但这天下大乱的,他最缺的也是钱。那些当将军的,个个要求他多发粮饷,个个要求他多给编制。说的容易,先不说有钱没钱,即便有钱,真把粮饷发出去了。路上一有流寇,二有金兵。随时随地就被抢走。
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特别的奏折,是河西招抚司王彦上的折子,说是他们在新乡和金兵大战一场报捷。
“河西招抚司不是没了吗?张所也被发去了广南。”赵构问道。
丞相黄潜善道:“皇上圣明,的确如此。但张所被发广南前,已命部队西渡黄河。王彦是在河西招抚司解散前去的新乡。”
赵构点了点头,又翻出一个折子,上面说王彦在新乡战败部队全灭。“这变得真快。”他想了想,问道,“听说岳飞去了大名府投河西招抚司。他是不是在王彦的队伍里?”
“这……”黄潜善道,“臣下不知。”
赵构笑道:“这也怪不得你。但那岳飞与朕有些情分,派人打听一下去。”
“臣下遵旨。”黄潜善倒吸一口冷气,他当然知道岳飞认识官家,但官家可不是个照看小人物的脾气啊。
赵构捻着胡须,回想起当年在相州的事,岳飞……天下重任在肩,你不会那么容易死吧?
“宗泽的折子……”一旁的汪伯彦问道。
“他要的军饷就给他吧。”赵构低声道,“将士们在最前方耽误不得。”
黄潜善道:“可是……他们要的也太多了。据说他动员了流寇一起守城,流寇可是贪得无厌的。”
“先给三个月的。”赵构道,“告诉宗泽,朕准他在开封便宜行事。粮饷的事能自行解决的自行解决。”
岳飞在悬崖上眺望前头的老龙岭粮仓,此地每天都有粮队进出,粮队固定有百名以上的金兵押运,此刻正是出发的时候。他看了一段时间走下山坡,护卫的郑雷锁眉而立。
“怎么?是不是觉得劫粮易,烧仓难?”岳飞笑问。
郑雷老实地点头道:“周围地形我熟,可谓进退自如。但进粮仓办事是真不好办。”
“行军打仗从来不容易。”岳飞看着风中的树影,这是姚政、张宪离开大队的时间已经过半,不论那小子进展如何,自己这边必须有所行动了。事实上,在他心里作战方案已经仿佛推演了许多遍,即便没有援军,仍旧会有五成的把握成功。按眼下情势,五分机会已值得冒险。
远端有巡逻的金兵走过,郑雷带路避入小径,岳飞他们贴着山崖划过峭壁,消失于云海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