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鼎城管事褚晖,看着面前停靠渡口的巨船,撩起长衫下摆,向台阶走去。
祁白水站在甲板上,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转头看着一旁的蓝蜞。
“这是最后一家了!”
“是的!”
蓝蜞探头过来,看向他手里记载密密麻麻门派的纸张,点头赞成。
祁白水满面笑容的将手中纸张收好,与蓝蜞一起等着这个诸晖。
褚晖看起来三十岁出头模样,长得一般,但气质不俗。
身处楠鼎城这个以商事贸易为主的地方,身上不知怎么就养出了一股书卷气。
说话也是细声细语,倒是与祁白水的样子泾渭分明。
一路行来,还未等几人寒暄多久,祁白水口中就蹦出一句晖哥。
褚晖都二百多岁了,如今听着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叫自己晖哥,虽初时有些别扭,但在一声声热情的称呼之后,居然慢慢开始适应下来!
三人进了游居斋专门备好的净室,刚刚落座,两名女子还在端茶倒水,祁白水便迫不及待开口。
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一名女子的水壶,直接走到褚晖面前:
“说实话,我之前确实未曾听过楠鼎城,游居斋过去找我时,我还有些莫名其妙。”
“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师门长辈与楠鼎城早有来往,这就对了,想来我这磨刀一脉仅存的独苗也就这点作用才是,倒是晖哥,我在场,你不会介意吧?”
诸晖谈了大半辈子生意,哪有这样的?
都是台上台下泾渭分明,这半路杀出一个不讲规矩的,也是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会!若不是听闻你在这里,我绝不会来此地……”
“蓝蜞姐,你听到了!楠鼎城看不起你们游居斋啊!”
蓝蜞与褚晖二人自然不会当真!
只是祁白水随即的画风大变,斟茶倒水之后,便走回原位一语不发。
二人顿时莫名其妙起来,对视一眼蓝蜞开口问道:
“祁,祁老弟,你怎么不说话?”
祁白水正在默默喝茶,闻声抬头:
“说话?说什么?我不是凑数的吗?”
说完瞪着眼睛看向二人。
“怎么会是凑数的!我的意思是……”
“哦!我知道了。”
祁白水抬手打断,放下茶杯坐直身子说道:
“依照之前的商议,时限三十年,游居斋将按照原价,包下楠鼎城与灵渊宗谈妥的买卖,具体以哪种方式支付,这个你们自己谈。”
“楠鼎城今后只需将货品过手交给游居斋便可,而磨刀一脉与楠鼎城的交情就此作罢,以后双方便是路人,再无恩更无怨!”
“除此之外,楠鼎城与你游居斋原有的生意维持原状。”
“对了!剩下的我就不方便在场了,你们二位慢慢聊,我就先告辞了!”
蓝蜞与诸晖顿时面面相觑,就这么看着他离开净室,直到门被他带上,净室重新安静下来。
尴尬的二人沉默片刻,还是蓝蜞先开口试探道:
“诸先生,要不,就按他说的办?”
诸晖复杂的看着蓝蜞,不是都说这蓝蜞在游居斋与敖寰埏并称……
等下!
这底子面子如今全被那祁白水抖出来了,蓝蜞这般做也确实没错,不然二人想必再怎么谈也就是这样了吧?
楠鼎城不愿意落一个知恩不报的名声,人家磨刀一脉的独苗已经明确表示一笔勾销,此时更是身处净室,又没有外人在场。
世人看来虽不明白其中细节,但在表面上看来,楠鼎城已经仁至义尽了。
楠鼎城的打算与游居斋以及磨刀一脉既然都满足了,那还谈什么?
继续压价最终谈崩?
开什么玩笑!
祁白水在外面等了一盏茶时间,二人便走了出来。
蓝蜞还在那里介绍巨船上的特色呢,祁白水当头来一句:
“谈妥了?那就好,走!晖哥,我送你下船,不然咱们方向不对,你这离西洲越来越远,回去也不方便,这就不多耽搁晖哥时间了!”
说完上前一把拉住诸晖,就向刚刚上船的地方走去!
半个时辰后。
诸晖做梦一样走下台阶,抬头看着巨船上挥手的人影,摇摇头离开了此地。
“行了!人都走了,别挥了!”
“哦,我这不是境界不到,也看不了那么远不是!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
蓝蜞见他说完就走,上前拦住:
“你就这样谈生意?”
祁白水皱眉:
“不然呢?”
“会不会不太好,不到一个时辰就!”
祁白水再次迈步,蓝蜞只好跟上,二人边走边说。
“生意谈妥了吧?”
“谈妥了!”
“那还有什么问题?”
“下次见面会不会尴尬?”
“下次我又不在场,你们一个个成精的人物,还会尴尬?”
“可是……”
“行了行了!我这是崽卖爷田,难道你还要我像你们一样去谈?那岂不是越谈越尴尬?这样快刀斩乱麻最好,大家你情我愿的,矫情下去反而没意思!你看人家诸晖,他既然接受了,那就说明……”
“行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蓝蜞直接打断,二人往回走去。
行到半路,蓝蜞在迅速思量之后还是决定开口。
“你身边那个女子,你有没有发现她……”
“与你无关!”
祁白水声音顿时冷了下来。
蓝蜞看着他,暗自摇头,也就不再多说。
二人随后便沉默下来。
行至半路,一名男子带着一男一女出现!
其中更加年轻的那个上前抱拳:
“灵渊宗弟子俞遐迩请教祁师兄!”
祁白水皱眉,找麻烦的终于来了!
不去理会,依旧脚步不停绕过俞遐迩,开始调理内息。
身后俞遐迩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
“灵渊宗弟子俞遐迩请教磨刀门仅存弟子祁白水!望祁师兄赐教!”
“找死!”
祁白水顿住脚步,转身看着蓝蜞:
“刀!”
蓝蜞看着他眼中的怒火,也明白这一路此番情景不可避免。
将早就准备好的储物法宝取出,一柄长刀丢了出来,顺便捏碎了一块玉牌。
祁白水接过,右手一甩,刀鞘直奔俞遐迩!
巨船开始起行,船身一震离开渡口。
几个天级客院陆续响起破空声,短短不到十息时间,周遭便围了十数人。
而远处则有更多的身影正向此地奔来。
祁白水带着磅礴的气势右手执刀向俞遐迩冲去。
体内气息平稳,竟是不再有往日那般造反的动静!
俞遐迩抬剑磕飞刀鞘,缓缓拔出长剑!
“慢!”
一声爆喝自赶来的人群中响起!
见二人祁白水并未停下,声音继续飞快喊出:
“该提前说好!生死如何!”
俞遐迩一个激灵,同样喊着:
“没错!”
祁白水没好气的停下步伐,看着发声的堪无序,转而笑问:
“阁下如何称呼?”
堪无序听了自然回道:
“鼎湖堪无序!”
祁白水继续笑道:“很好!那境界如何?”
周围人都莫名其妙,不知他究竟合意,堪无序倒是指着蓝蜞继续回答:
“与她差不多!”
祁白水不再发笑,严肃道:
“立誓!”
二字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下来,静静的等着。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要当众立什么誓言,就连原本准备开口的蓝蜞都闭上了嘴。
祁白水声音开始响起,吐字清晰道:
“祖师在上!磨刀门弟子祁白水于今日立誓!十年内,必亲取鼎湖堪无序人头!若其提前病死,则杀其全家!若被他人提前所杀,何人动手,则屠此人满门!若意外而亡或因他事而亡,则灭鼎湖宗门!”
周围顿时一片抽气声!
一言不合便要不死不休?
这年轻人性情为何如此暴烈!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祁白水扫视一周,轻声问道:
“现在!谁还有建议要说?我一并带上!”
若是寻常人立这种誓那便罢了,可人家说的清清楚楚,那是磨刀门弟子!
当年一门十几位剑仙刀魔的变态,谁就能说这年轻人是在开玩笑的?
更何况,这般誓言即出,该听到的那位惊才绝艳之人必然能够听闻,此时也不知她是如何心情……
堪无序倒是神色如常,转头与一旁赶来的安羸低声细语起来。
宣小松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个年轻人。
祁白水见无人再言,将目光转向俞遐迩:
“很好!灵渊宗,我记住了!刀剑即出,便分生死!可有异议?”
然而俞遐迩毫无反应!
众人这才发现,他居然走神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二十步外的人群轰的散开,留下一名女子。
只是这个女子,或者说是姑娘……
后面同样被吸引视线的宣小松恨不得当场拍死这个后辈!
爆喝一声:
“她三百多岁了!”
声音滚滚而去,俞遐迩这才醒过神来,脸唰的一下红透!
站在宣小松身侧的兰斯馨浑身一震恶寒,许多谜团都解开了!
为何自己师兄向来对宗门的师姐们毫无反应,经常去关怀宗门新进……
小时候还对她格外好,之后随着年龄增长……
兰斯馨寒毛直竖!
被众人关注的杜鹃拏掩着嘴吃吃笑着。
周围的人也都明白过来,顿时一片哄笑声,里面掺杂着大量的灵渊宗三个字。
俞遐迩绝望了,自己完了!
今日就算活着,事后也落不得好。
移转僵硬的脖子看向宣小松,在对方那杀气腾腾的目光注视下,再不抱任何希望。
回转过来后心下揣度,今日本就是来搏命的,若是斩了那祁白水,事后自己指不定还有机会能活。
若是不敌,那还有何可说的!
想明白之后,再次偷偷瞄了杜鹃拏一眼,顿时豁了出去,当即喊道:
“自然是分生死!”
祁白水如同没听见一般,砸吧着嘴:
“当真变态!啧啧~”
周围再次爆笑起来!
俞遐迩恼羞成怒,这一次反倒是主动提剑向祁白水奔来!
十余步的距离转瞬即逝!
祁白水正色,握紧手中长刀,同样踏前三步!
第一步封死大江,以师父馈赠的大江压下,近日陆续开嵌的小股沟渠一并封死,手中长刀举起。
第二步踏出,各支流同样压下,看准对方来路,右臂用力,踏出的右脚稳住。
第三步,左脚触地,体内早有准备,与大江支流隔绝的那片深潭沸腾起来,从中飞出三把长刀与三柄长剑,均是当年自晋辽战场而来,直接向左手右臂涌去!
三步踩实,以左脚为轴,右脚发力蹬地抬起,右臂随之落下,一道雪亮的刀光划过。
俞遐迩怒目圆瞪,手中长剑前刺,竟是不去管那劈来的长刀,上来就是搏命的剑法!
这么下去,即便祁白水劈到对方,只怕也要挨上一剑。
只见祁白水此时右臂继续挥下,原本垂在左侧的左臂抬起,从下至上直奔剑刃而去。
噗!
锋刃入骨的声音传出,却是俞遐迩左肩被染湿。
而他手中长剑,在触到祁白水抬起的左臂之时,竟发出铁器交击之声,直接被左臂荡开。
此时二人都是空门大开,借前冲之势眼看着便要撞在一起。
俞遐迩清楚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左肩传来剧痛,心下慌乱起来。
祁白水松开右手刀柄,落下的右脚踏实,左腿发力,前进的速度更快几分。
脖颈微仰,两把刀气涌入左手,三道剑气涌向右臂,随后一咬牙,脑袋直直撞去。
嘭的一声,祁白水忍住眩晕,按照提前看准的方向,双臂推出……
俞遐迩额头被撞的迅速鼓起。
又是嘭的一声,前胸后背十个血粼粼的洞口炸破衣衫。
祁白水后退两步,重新放开体内禁制,闭目调息。
四周顿时轰然!
仅仅一个照面,就结束了?
有些位置不好的,就看到二人前冲,之后对撞,再分开。
其中一个就浑身喷着鲜血软倒在地了?
人群中同样传出几声轻叹。
看清全程且知道内情的几人,暗骂不已。
这便是磨刀一脉!
对战之时,自己只有一把刀一柄剑。
可人家呢?
没看错的话这个年轻人还未到御气境。
可这刀气剑气运转之娴熟,即便是一般御气境都难以做到吧!
宣小松脸色难看。
一旁的兰斯馨终究是俞遐迩师妹,自小一起长大,如今眼睁睁看着对方就这么几息时间命丧当场,捂着嘴竭力压下脱口而出的惊呼声。
原本信心满满的安羸也随之肃容。
片刻后……
“西洲墨盘山弟子刘琦请教磨刀门祁师兄!”
“鳌脊洲澐潺宗弟子王川请教磨刀门祁师兄!”
“煦愉洲曜灵宗弟子丁棱请教磨刀门祁白水!”
“飐滟洲……”
“垆涯洲……”
一声声‘请教’此起彼伏!
得到消息一路飞奔赶来的商小醉听着这般声音,心中越发绝望,一路挤开人群向里面冲去。
还未等她近前,便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好!一次渡口停靠,该来的都来了!那就一个个的上!也不知今日立誓太多,祖师烦了怎么办!”
待商小醉挤到前排,便听到一声立誓。
“凡今日挑战者,十年内,我祁白水必屠你满门!哈哈哈!”
“小醉!你来啦!人太多了,你在一旁帮我记下!若我届时身死,这便是留给你的!”
“明白没有!”
商小醉愣愣的看着在场中大笑的祁白水,听着他第一次叫自己小醉,懵懵的下意识点头。
“很好!那个墨盘山刘琦呢?”
“出来!”
人群中应声走出一人。
祁白水弯腰拔下嵌进俞遐迩肩骨中的长刀。
站直身子调息之后,再次冲了上去!
刘琦手中提着一柄阔刀,一言不发大踏步迎头赶上!
阔刀挥舞间一片雪亮刀光如暴雪泼洒而来。
祁白水高高跃起,长刀自上而下斜斜奔着刘琦斩去,声势更盛之前。
刘琦冷笑,阔刀滚雪一般自下而上一阵连斩。
嘭嘭嘭,刀光如同黏在一起。
刘琦转瞬间向上斩出十余刀。
祁白水的身形仿佛被滞在空中。
可他在半空待的愈久,落地便越轻。
届时便是刘琦还击的时刻。
果然,片刻后祁白水落地,脚下如同踩了棉花一般。
刘琦欺身而来,阔刀横胸反手侧斩。
二人距离更加贴近,直接封死了祁白水左右腾挪和后退的空间。
祁白水反而不急,迅速稳住身形,脚下生根,站在原地不动。
双手紧握刀柄,刀尖竖直朝下双臂举起,刀脊转向右前方,以半指宽的刀脊做磨刀石,迎上阔刀锋刃。
两柄刀瞬间撞在一处。
被阔刀横斩,手中长刀吃了力道,锋刃奔着自己下盘而来,天生力大的祁白水肩肘发力,生生稳住,脚下半扎马步。
呲呲呲的铁器削切摩擦声中,伴着长长的火花线,阔刀锋刃自身前刀脊之上划过。
两刀分开,不等阔刀回身而来,祁白水便翻转刀身,踏前一步。
腰间一扭双臂绕过头顶,直接以背对刘琦,手中反握刀柄换做正握,长刀改作锋刃对敌,同时双臂抽回,刀口自下而上从刘琦胯下向前胸撩去。
刘琦见状顿住身形双腿用力向后跃出,同时右手阔刀收回,横置胸前,右手握刀柄,左手压刀身,摆出一副祁白水平日里横向磨刀的姿态。
噹的一声。
祁白水手上一顿,便知长刀被挡住。
心下冷笑,再次扭转身体双臂再收,长刀侧向脱离与阔刀接触,划出一道圆弧,跟着祁白水扭身。
祁白水原地转过一百八十度,以正面对着半空中的刘琦,长刀则在横扫一周之后再次逼近对方。
刘琦彻底慌了,此时即将落地,左右手都放在刀上,阔刀横置,对面长刀横扫而来,怎么挡?
在最后一刻,刘琦勉强将阔刀竖起,试图与对方刚刚一样去应对。
可此时的右手正握刀柄,哪有时间换作反手?
锋刃一触即分,阔刀被荡飞。
一切都被反了过来,二人境遇对调,换作祁白水横扫,刘琦双脚落地如踩棉花一般上下均不着力。
砍飞阔刀之后,长刀锋刃深吻对方腰腹,狠狠一扫而过。
刘琦腹腔豁开,血肉内脏哗啦一声流出。
祁白水长刀去势已尽,顺势回拉,手臂一扭,锋刃翻转朝着右上方掠过。
现场再次响起劈砍骨头的声音。
而这次长刀轻易咬进小臂肉中一路向上,路过肘部切入,唰的一声连带大臂一大块皮肉与整个小臂一并飞起。
当啷啷的阔刀落地之声,连带着小臂,板在地上!
祁白水紧走几步,长刀贯入站在原地弓腰,还未死绝的刘琦脖颈!
现场再次轰然,不少人被他这般果决与狠辣所震慑,汗毛不知竖起多少!
这下子看得真切,祁白水完全是在劣势之下翻转,双方两次场景对调,应对都十分相似。
可结果……
并且很明显的能够看出,这次祁白水完全没有动用体内的刀罡剑气!
劣势翻转且未取巧,同一境界却能在几招之内将敌人斩杀当场,这怎么说?
除了之前以头相击,此时同样隆起的前额,浑身上下丝血未流,两个对手却已倒地血肉模糊……
祁白水震声:
“下一个!”
“鳌脊洲澐潺宗的王川!”
“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