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驺虞的背影消失,冰蟾转而将目光转向那爷孙俩。
不等她发问,赫连驺虞主动开口。
“随后路上麻烦姑娘了,老夫名赫连驺虞,这是我孙女赫连皎皎,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不出意外的,冰蟾听了他的介绍,神色一顿,目光复杂的扫了二人一眼,随即冷淡开口:
“冰蟾!”
说完转身不再多言,继续向山上渡口走去。
后面的爷孙俩在赫连皎皎缓过来之后,也紧走几步跟上。
原本赫连驺虞确实不至于还要人护着回去,可实际上以他目前的状态,也是之前将几乎毕生功力传给弟子所致。
而留下干涸大江的结果,便是河道荒芜,杂草丛生,之后逃不过风化沙蚀的结局,连带着便是身体境界一落千丈。
虽性命无虞,可终究仅仅比普通俗世之人强上一点罢了。
见这名女子是个清冷的性子,赫连驺虞不禁暗暗叫苦,这下子怎样才能让人家配合自己完成小阿妹交下来的任务?
三人一路沉默,各有心事,赫连皎皎也不再活泼。
继续向渡口结界走去。
————
深涧。
祁白水手下长刀寸断,满涧尽是刀光剑影飞旋。
取过布帕擦手,拿起水桶重新泼洗磨刀石。
地上还有昨夜失控留下的一滩血迹,顺着水流冲散开来。
放下水桶直起身子,双臂高举,浑身骨骼筋肉噼啪作响。
他已连续磨刀八个时辰。
走去搬进来的床榻,盘膝坐下。
满涧刀光剑影鸣颤着冲了回来,万刃穿身,却未留下丝毫痕迹,尽数归于大江滩涂,在期间摆开阵势继续厮杀。
取出申屠免专门让商小醉送来的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吞入腹内,一股热流涌向全身各处,修补暗伤,滋润内腑。
此前由于祖师的提醒,深陷其中的他钻了牛角尖。
实际上这些问题都不是他如今一个小小的武道初境便能悟透的,而他又太过执着于之前心魔一事,再加上他不知道,自己带着商小醉在身边究竟是对是错。
直到冥冥之中想起一事,为何走错了路子的他以前表面上依旧无事,反而在可以答案的时候,一时间万念盈身,几乎堕入其中。
所谓的无情道或是有情道之间的区别又是什么。
祖师仅仅是将问题指出,又没有告诉自己应该怎么做,再结合自己的情况,那是不是说明,他的路子虽异于常规,但本质上还是能走通的?
将各种杂念尽数抛开,脑中一片空明,随后便取过刀剑开始磨砺,依照本心,再不去多想,最终经过八个时辰之后,大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更何况期间申屠前辈也并未打断自己。
从直觉上来看,这条路也是没有问题的,甚至隐隐感觉会有极大的收获在前面等他,而他又向来是个有主见的人,决心即下便不再多想。
给自己折腾的够呛,最后发现原来是自讨苦吃,误解了祖师的意思。
或者说祖师的目的正是以此警醒自己?
心境决定了修行者在武道一途中能够看到何种风景。
而不知不觉间,一路走来,他已慢慢喜欢上了新的风景。
之前巨船上几个月的连番激战,同样带来了许多启发,也都需要时间去消化。
于是气候变化不大的孤岛,三人就这么各做各的事情。
每天如同设计好的一般,按部就班下来。
当那艘巨船在结束长达一年之久的远游,再次出现在孤岛附近的时候,一只海兽在同样的航道上,与空中的巨船交错而过。
客人额外付了紫金蚨钱,再加上并未耽搁许久,仅仅是短暂上浮罢了。
海兽在减速后慢慢停下。
孤岛附近,海面开始沸腾起来。
轰的一声,海兽冲出。
一道白影迅速自海兽背上飞起,几个轻点,嘭的一声砸在申屠免曾经舞剑的银滩之上。
驺虞来了!
这么大的动静,深涧与地穴自然都能听闻。
一柄长剑自孤岛内飞出,挟着呼啸声在驺虞头顶画了个圆圈,原路返回。
驺虞看着飞剑去的方向,抬步跟上。
祁白水等了片刻,见不再有声音传来,更没有战斗的动静,于是便放下心来,继续磨砺。
看着在成型的小路中穿行的驺虞,申屠免皱起眉头。
她怎么来了?
向来喜欢安静的申屠免,看着驺虞,心中顿生烦躁。
“申屠姐姐,好久不见啊!可想死我了。”
驺虞抬头看着申屠免,说着就迈开双腿奔了过去。
“停!”
“站住!”
“不准过来!”
听着外面申屠前辈的大声喝止,商小醉疑惑。
究竟是何人到访,引得向来清冷的申屠前辈这般动静?
地穴外,驺虞用脑袋在申屠免怀里蹭来蹭去,四肢仅仅缠在她身上。
申屠免则一脸无奈……
自家‘夫君’养的‘宠物’什么都好,就是有点神经质,偶尔特别粘人,偶尔又异常高冷。
最不能忍受的是,她喜欢钻人被窝!
原本传言为仁兽的驺虞,在她身上更是一点不沾,处处都是反着来的。
默默为什么要将她弄来?
将目光投向深涧方向的申屠免一边想着,一边心中有了主意。
“嚇!申屠姐姐!你敢金屋藏娇!”
商小醉看着走进来的小姑娘指着自己大惊小怪的叫嚷。
是在说我?
商小醉将目光移转到申屠免身上,目露疑惑。
嗙的一声!
申屠免狠狠照着小女孩的脑袋敲下。
商小醉机智的低下头去,继续忙活起来。
嚓嚓磨刀声中,商小醉听了个七七八八。
偷眼看去,这么小!护山神兽?
“你就是那个祁白水的媳妇?”
见商小醉在偷偷观察自己,倚在榻上的驺虞嗖得一声出现在她面前问道。
商小醉被吓了一跳,险些就将手中长剑劈了过去。
“啊?媳妇??”
“啊!对对对!没错!我是,我是!”
商小醉在反应过来后,顿时手舞足蹈激动承认下来(p≧w≦q)
看着她手里的长剑来回挥舞,大退一步的驺虞古怪的看着她。
“你是两个人!”
说完不去理会震惊的商小醉,转头看向申屠免。
“这人不正常,脑子有问题,那个祁白水在哪里?我去看看!”
商小醉拉下脸来,已经开始紧握剑柄了。
若不是知道她来历不凡,还是个小姑娘的份上,原本就不是善茬的商小醉早就举剑劈上去了。
申屠免起身,走到驺虞身边,不顾她警惕的眼神,迅速出手,一把捏住她的后颈,手臂一摆,被提起来的驺虞便瘫软下去。
随手抛出。
噗通一声,稳稳落在榻上的驺虞轻哼一声,扭过头不去看两人。
转身面对商小醉,申屠免道:
“你不必与她一般见识,她就是这个样子,若是不喜欢,平日里不要理她就是了,她是来找祁白水的,今后也会在此住下。”
将目光移到驺虞那边,声音提高。
“若是再有下次,敢胡言乱语,那就将你丢进海里泡上几天!”
商小醉看着背对二人的驺虞突然打了个寒颤,低头不语。
商小醉倒是没有多生气,低下头闷闷道:
“没事的前辈,要不我带她过去吧!”
申屠免见状不去细想她在打什么主意,语气放缓:
“不必,你就待在此地,我带她去。”
走过去又是照着脑袋狠狠一下。
“行了!别装了,随我来!”
驺虞闻言迅速起身,朝商小醉吐了舌头,几步窜了出去。
看着一本正经背着手走在前面的驺虞,申屠免一边走一边说着:
“这个年轻人有点不一样,待会不要乱来。”
驺虞扭头,挑着眉梢: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申屠免脚步不停:
“你去看了就明白了。”
驺虞若有所思。
在走到深涧附近,一本正经的说了句:
“不一样才好,磨刀门本就不是寻常人能进的。”
申屠免点头赞成。
二人自然是用不到那根绳索,前后跃下。
祁白水此时正在沉浸其中,虽听到外间石块滚动的声音,却并未理会。
申屠免在不远处站定,静静的等着。
驺虞则有些待不住,左右看看,寻了一块略平坦的石块,走过去坐下,弯下腰身双手托着腮帮,眼睛却并未离开里面的身影。
之所以第一时间便将她带来,一方面是见一见,另一方面,毕竟申屠免不是磨刀门的人,而这护山神兽毕竟在门内待的更久,看待自家功法,眼光也更为精准。
上次万念盈身之事,虽说无甚大碍,可毕竟是自己默默手下在这仙魔界的独苗,要是有驺虞能够确定下来无事,她也能够放心。
此时的祁白水正在关键时刻,并不是功法,而是在此几个月一刻不停后有了心得。
他已握着剑柄维持磨刀的姿势整整一天时间,长剑半寸未动。
“我已踏入御气,成为功法上的磨刀人,接下来便是洗筋。”
看着体内随着心念继续开拓的滩涂,祁白水感觉自己今天就能在御气境中前进一小步,可这种感觉已经许久了,每每到关键时刻,总是会差了一些,偏偏就是抓不住。
里间外间一时都没了声息。
三个人都不再动作,静静的等着时间流逝。
祁白水额头上不知何时开始覆盖一层细密的汗粒。
申屠免将视线收回,投向一边的小女孩。
驺虞回了个放心的眼神,继续沉默。
深涧外,商小醉在那里蹲着,向下面探头探脑的看,又侧耳倾听,可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
日头西沉,被海平面慢慢吞下,孤岛上的气温也逐渐降了下来。
吹着海风,商小醉掏出鱼干和小酒壶,坐在洞口处开动。
祁白水身子一抖,手中长剑与磨刀石接触,发出呲的一声。
原本滩涂中的‘水流’开始向大江灌入,一波波浪花拍击着堤岸。
外间再次沉寂。
一个时辰之后。
驺虞嘴角含笑,看时候差不多了,突然张口脆声道:
“换个方向!”
祁白水考虑片刻后依言而行,原本拍向堤岸的‘水流’慢慢停息下来,随后调整方向,沿着大江纵向奔涌起来。
整条大江本是盘绕全身的筋脉,‘水流’就这么后浪赶前浪,一波波涌动。
滩涂慢慢干涸。
大江中的巨浪峰头开始逐渐升高。
“再快些!”
轰隆隆的‘水声’中,千万刀剑气前赴后继在各关隘穿梭起来。
随着远处深潭连接大江,更多的‘水流’汇入。
大江沿岸受着一次次的气息盘剥,逐渐顺滑,江底原本由于往日的排兵布阵作为战场,所留下的凹坑凸起,面面开始填平、消减。
“再快!”
驺虞改坐为蹲,双手交叠在膝上,下巴搁在小臂处,在申屠免的视线中缩成一团,瞪着眼睛喊道。
连带着几处关隘开始振动,前浪绕了不知多少圈后,追上了后浪。
前者汇入后者,声势更盛。
隆隆声愈发贯耳,‘江水’削下层层血肉,刀剑上的鲜血染了一层又一层,大江奔流越发顺畅起来,巨浪相互拍击,筋脉连带着肉体开始震颤。
外面的商小醉放下酒壶,倾听着从两个时辰前便开始的轰鸣声。
这么大的动静,要是在自己那条大江里,只怕瞬间就要堤毁身亡。
头顶上的月亮开始爬到最高处。
深涧内驺虞的声音在申屠免连连看了她十几眼之后,终于再次响起。
“放缓!”
明显感觉到逐渐有些开始失控的祁白水终于松了口气。
立刻依言而行,慢慢控制流速,同时将一部分重新导入深潭与滩涂内。
祁白水此时才开始放松心神,将注意力投向他处。
紧接着就发现,江壁在这样的冲击过后,竟是随着流速放缓正在缓缓收缩。
稍显惊慌的他急忙细细感受,这才松了口气。
筋脉更有韧性了!
随着之前的一番奔涌,江壁在不知不觉中竟被稍稍拉长了些,如今随着流速放缓,自然是恢复原状。
原来是这样,磨刀一脉的洗筋,便是在御气之后熟练操控着体内的锋刃,以刀剑‘洗’筋。
而总能提前一步的磨刀门功法,竟然能在御气境做洗筋时才着手做的事情,且与江湖中普遍的洗筋概念截然不同。
驺虞见他慢慢开始平息下来,这才起身,向外间走去,嘴里嚷嚷着累了饿啊什么的。
申屠免则紧随其后。
商小醉听到动静,收起小酒壶,拍拍尘土,起身向地穴方向走去。
气温越来越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