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小财神”纪景崇在镜花轩内那么一闹,柳璃纱不得不将他引见给镜花轩神秘莫测的主人。
月影疏淡,清风徐徐,镜花轩最高的第五层内,纪景崇还是如愿见到了“他”。
纪景崇推开门,和柳璃纱一起缓缓走进房内。
房内装饰朴素简单,一点不像一层楼那样富丽堂皇,只是房内干净无比,看不见一丝的灰尘。
此时,灯火摇曳,不明也不算昏暗。
而“他”就坐在房内东面的帘幕后,隔着珠帘,纪景崇依稀可以看到对面那个男人戴着面具,身着紫色锦衣,举止从容,气定神闲。
帘幕后的紫衣男子拜了拜手,一向冷傲的柳璃纱轻轻作揖,随即缓缓退出房,此时房间内就只有纪景崇和“他”两个人了。
紫衣男子率先开口,轻道:“纪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他顿了顿,又说道:“今夜到访,所为何事?”
纪景崇听到男子的声音,淡然一笑,似乎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于是说道:“在下受友人所托,将这封信交于先生。”
紫衣人“咦”的一声,朗声笑道:“本座实在好奇,是什么样的知己好友,能劳烦到西周小财神?”
纪景崇举止悠然,从怀里拿出一封准备已久的信来,然后大步上前,将信交予紫衣人。
紫衣人的手从珠帘幕中伸出,接过那封信,他轻轻打开……
只见那份雪白的信纸上只写一个不大又不小的“福”字。
面具下的男子先是微微一愣,继而是一阵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气。
纪景崇先是悠闲地垫了垫脚,斜着眼睛,好奇地看向那份信封,他也想要知道,这份神秘的信上写的是什么内容。
福?
小财神猛然看到那封一片空白的信上有着唯一的一个字,于是皱着眉头,问道:“所谓何意?”
纪景崇不懂,而紫衣人却心领神会。
三十年前,北凉将军沮渠岱率领两万兵马突袭楚军后方淮城。
当时淮城仅有四千名士兵守城,也就在那时,淮城太守带领全城守兵与满城百姓殊死一搏,血战孤城,奋战三天三夜,最终守住“人间粮仓”淮城,
事后,百姓感激太守的护城决心,将一块刻着“福”字的玉佩赠予太守,而那名太守也得到公孙镇城的赏识,也凭着其自身才华,从此平步青云,如今当上了南楚朝堂德高望重的太尉。
紫衣人抬头看向对面纪景崇,沉默片刻后,又说道:“公子这位知己好友,想让本座不忘初心,回头是岸。”
黑夜的冷风从窗外吹来,房内烛光抖动,人影摇曳。
紫衣人缓缓站起,从帘幕下走出,轻声说道:“本座为南楚千秋大业而谋,已经回不了头。”说罢,他拿下面具,露出那张银发白须又温文儒雅的脸庞。
南楚太尉,徐文若!
纪景崇微微一惊,但也似意料之中,惊愕表情稍纵即逝。
一身紫衣的徐文若,没有往日那般的书生柔弱,多了一些阴险狡诈,他开口问道:“敢问公子,今日受何人所托?”
此时,纪景崇眼神肃穆,也开门见山,回道:“汉安府。”
徐文若奸诈如狐,说道:“难道汉安府想要在我这里为陈慈查案?”
纪景崇微微笑道:“汉安府说了,太平盛世里,南楚朝堂谁是忠谁是奸,哪里分得清。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徐文若捋了捋两边胡须,哈哈笑道:“可笑可笑,汉安府世子做的这宗好事,差点把整座汉安府都赔上去。”
小财神纪景崇也一改往日的轻浮,眼神肃穆,说道:“汉安府想跟太尉大人做一笔交易。”
明朗的月光照进窗来,夜空浮云如纱,缓缓飘过。
太尉转过身去,看不清他的脸庞,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冷冷地回道:“有何交易?”
西周小财神接着说道:“昨夜刺客袭府之事,汉安府不追究。今夜之后,陈家大小姐从此远离丹阳城,但太尉大人不可再追寻其下落。”
闻言,徐文若朗声大笑,道:“汉安府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就只为了救那名陈大小姐。”
此时,徐文若背对着纪景崇,又摆了摆手,说道:“劳烦公子回复汉安府,老夫必信守诺言。”
夜色已沉,夜空乌云翻涌,雷声隆隆,水帘洞外大雨依旧倾盆而下。
“等雨小些,再回去。”言蝶素没有抬头,轻声说道。
篝火摇曳,洞内火光明亮。
此时,言蝶素发现篝火的火焰总是朝着轩辕牧凡远离的方向缓缓摆动。
她突然想起在忘情帘下,轩辕牧凡搏命相救,用身体去挡住花藏海的“千秋雪”。
而他当时刚好胸前有块玉佩,帮他挡了一下,那块就是西周凤凰家的“凤凰玉”。
言蝶素柔声说道:“相传凤凰玉可以辟邪挡灾,还可以祛除世间烈火。”
她看了一眼火焰,又说道:“这火焰像是怕了你的玉佩一样,看来凤凰玉真的可以祛火。”
轩辕牧凡莞尔而笑,从怀里拿出玉佩。
只见他手中玉佩晶莹剔透,玉身雕有一凤一凰,二者中间处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裂痕。
见状,言蝶素知道这道裂痕应是当时“千秋雪”所创,心中倏然泛起丝丝柔情,心存感激。
此时,这两个从未相识深交的人,彼此之间却有着莫名的默契,不用太多言语却可明白对方所想。
轩辕牧凡抬了抬手,轻握着玉佩,打趣笑道:“这玉佩说是凤凰家的宝物,怎么这么不经打!”
言蝶素扑哧一笑,轻道:“怎么说它也为世子挡了一枪,功不可没!”
闻言,轩辕牧凡摸了摸玉佩上的裂痕,展颜笑道:“为言家大小姐所伤,也是伤得其所!”
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雨下了一整夜,好似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
言蝶素,一个自小漂泊西蜀江湖、而如今又回到南楚丹阳城的丞相千金。
轩辕牧凡,则是久居汉安府、虽很少踏及丹阳城外的世子。
这两个有着不同经历,却又相差太多的人,今夜围着篝火,聊了许久。
此时,言蝶素表情严肃,问道:“刑部侍郎陈慈一案轰动了整个丹阳城,不知世子怎么看?”
从轩辕牧凡在汉安府门前孤身引战那群黑衣人,再从他今日忘情帘下再战花藏海,言蝶素心中肯定眼前这汉安府世子知道和想到的都比自己多、甚至白衣丞相更多。
闻言,轩辕牧凡安静坐直,眼神肃穆,看向言蝶素。
这一瞬间,他思绪万千,从那一夜开始,他机缘巧合之下,在卧云林里看到花藏海想杀刑部侍郎千金陈倩,又被那名手持双剑的黑衣人救走后,轩辕牧凡便慢慢地卷入这件轰动了整个丹阳城的案件中。
如今想来,整个汉安府从刑部侍郎陈慈送了汉安王那一盒云子数量不对的棋盘开始,就已经开始卷入案件中了。
轩辕牧凡也曾想过,这案件涉及了太多的势力,从一开始好像就不合理。
他淡然说道:“天下皆知,不久前楚帝公孙镇城钦点刑部侍郎陈大人查案。”
篝火摇曳,言蝶素身姿优雅,英姿飒爽,她微微点了点头,神情认真。
轩辕牧凡又说道:“这个钦点甚是有意思,楚帝想让陈大人查案并不是私下调查,而像是宣告天下陈慈在查案,此事天下皆知,就像是楚帝将陈慈推入棋盘中,坐等对弈者下一步棋。”
闻言,言蝶素微微一愣,心中暗惊。
又听轩辕牧凡说道:“而对弈者手段极其残忍,下一步棋,派出杀手,将陈大人一家满门杀害。”他顿了顿,说道:“此后,楚帝大怒……”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表情严肃,骤然摇头惊道:“不对!不对……”
言蝶素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她双目晶晶,惊道:“那一夜,御林军并无接到保护陈大人的命令,甚至从钦点查案开始,刑部侍郎也没有受到特别保护。”
楚帝将“棋子”落下后,一开始就早有打算放弃这枚棋子了。
这时,轩辕牧凡心中一颤,恍然大悟,原来陈慈早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才会送那盒棋盘求助汉安府。
如今想来,这位刑部侍郎陈慈大人,原本就是民间文豪,后被提携钦点入朝为官,一生清高,不属于任何一个党派。
对楚帝而言,他就是最好的一枚棋子,一枚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
整个丹阳城,对这枚被楚帝放弃的“棋子”来说,汉安府恐怕是唯一的希望。
汉安府处江湖之远,既不属于任何一个朝堂党派,居庙堂之高也不用看任何势力的脸面,就连楚帝也不会轻易打压。
只是,那个时候,汉安王没有及时出手相助,陈慈一家也就惨遭毒手。
想到这里轩辕牧凡心中顿感愧疚,良久没有开口说话。
片刻之后,牧凡轻声说道:“那一夜,唯一生存下来的陈倩选择逃进卧云林,试图逃入汉安府。”
闻言,言蝶素脱口说道:“相父德高望重,丞相府也高手如云,为什么陈倩没有选择逃往丞相府?”
这名多年来漂泊江湖的英气侠女,自然不懂朝堂局势。
白衣丞相再怎么两袖清风,也终究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楚臣。楚帝要牺牲掉的棋子,白衣丞相也未必可以保得了。
只是这时,轩辕牧凡没有明说,想了想,改口说道:“陈倩误打误撞,进入汉安府,有药仙相助,汉安府选择收留了她。”
言蝶素也是在这时才肯定陈倩在汉安府内,她惊道:“她还活着吗?”
轩辕牧凡微微点头,说道:“幸有医术高超的药仙相助,如今陈小姐才可度过鬼门关。”
而对面的言蝶素喜出望外,面露笑容。
又听轩辕牧凡说道:“那夜,黑衣人袭击汉安府,我与那名领头人对战时,猜出他应是太尉之子徐钧达。”
“真的?”言蝶素微微皱眉,问道:“难道太尉就是与陛下对弈的人?”
这一场轰动了整个南楚朝堂的刑部侍郎案,其本质很有可能就是“君臣之谋”。
言蝶素心中诧异,又说道:“那为什么太尉要杀刑部侍郎一家?”
外面的雨声不断,雷声阵阵。
轩辕牧凡想了一会,也不由得莞尔而笑,这一刻,水帘洞内这两个跟此案几乎毫不相干的人,却讨论了起来。
此时,牧凡说道:“回归最开始的线索,陈大人一开始查的案也可能就知道了。”
他神情肃穆,说道:“汉安府医治陈倩时,药仙在她身上那件金丝软甲找到了一张纸。纸上内容皆是有关于近几个月丹阳城无端逝世的年轻男子。”
随即,轩辕牧凡将纸上的内容一字不漏的背了出来,将那纸上那十八名年轻男子的身份,姓名,身高以及死亡当天行踪统统说了一遍。
言蝶素认真听完后,想了想,骤然惊道:“这一些人唯一的共同之处是身高?”
牧凡心中诧异,又认真地想一遍,若这些人都是凶手精心挑选的,那其他的内容都是次要,身高体格才是最重要的。
牧凡喃喃自语,说道:“如果背后真是太尉徐文若,那为什么要挑选这些人?”骤然,他又脱口说道:“他在试药?”
水帘洞外雷声轰然一响,言蝶素那张绝色秀丽的脸上皱了皱,问道:“试药?这群人皆是无端死去,难道是中了什么毒?”
牧凡心中惊诧不已,说道:“徐文若挑了这些人试药,难道是胆大包天,想弑君?”
“身高八尺?年轻男子?”言蝶素边想边喃喃自语。
外面的雨势渐渐变弱,风声呼啸。
此时,言蝶素猛然说出两个字,惊道:“太子?”
轩辕牧凡恍然大悟,说道:“徐文若想杀的是,南楚太子!”
是了,相传太尉与南楚太子公孙楚堃一直不和,太尉徐文若认为公孙楚堃心高气傲,目光短浅,不适合担任太子之位。
太尉徐文若不是想弑君,而是想杀太子公孙楚堃。
将种种事件串起来,一切真相就慢慢浮出。
太尉徐文若想杀太子公孙楚堃,但南楚太子身边高手如云,难以接近,于是他便想采用药物毒之。
这毒药应是刚调制而成,中毒者无故暴毙,不留一丝痕迹,如此一来,就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之。
可药物调制根据不同人的身高体格,份量不同,于是他挑选了十八名年轻男子来试药,却这此时,被南楚皇帝公孙镇城察觉。
楚帝钦点刑部侍郎陈慈查案,其实是在告诫太尉,皇帝知道他的计划,有意让太尉放弃。
刑部侍郎陈慈在查案中明白了一切,于是将调查到的统统禀告给楚帝。
可这一切的真相是“南楚太子无能”、“德高望重的太尉计划杀储君”,每一条的真相都在撕开南楚朝堂的“遮羞布”,将陈慈推入灭亡的悬崖。
楚帝已经知道一切真相,此时,既要力保公孙楚堃的太子之位,又要放过这位功高伟绩的太尉,那就干脆放弃这枚“棋子”,让一切归于平静。
只是,当中有一个变数出现了,那一夜,陈府出现了唯一的活口,陈倩进入了汉安府。
雨停了,唯有清风安静地吹着,忘情帘的水瀑滔滔直下,水声依旧不停歇。
言蝶素说道:“花藏海一行人就是刑部侍郎灭门案的凶手吗?”
轩辕牧凡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凶手应该是太尉府培养的杀手,其中一个就是那名斗篷黑衣人。”他又说道:“我与那群人有过交手,那名斗篷黑衣人应是太尉之子,徐钧达。”
言蝶素俏脸一沉,微微点头。
又听轩辕牧凡说道:“陈倩逃出后,楚帝派出御林军搜索,太尉府、丞相府也都加入其中。当徐钧达来到汉安府门前时,肯定了陈倩就在汉安府中。于是再化身为杀手,妄图进府夺人。”
“花藏海这几个人在其中又是什么角色?”言蝶素想到那几名卧云军,对丞相府的人痛下杀手,顿时悲愤交加。
轩辕牧凡回道:“徐文若想杀储君,自然有里应外合的计划,那几名被他收拢的卧云军就是他的棋子。只是徐文若没有想到,他这名执棋人,也是棋子。”
言蝶素问道:“世子先前说他们是前秦余孽?”
轩辕牧凡点了点头,说道:“我跟花藏海交手时,发现他的枪法复杂,不仅包含了南楚快如闪电的枪术,更有先秦刚劲枪法的影子。”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他们估计是多年来潜入南楚,一步步当上了卧云军。昨天这个机会可谓是千载难逢。言小姐孤立无援,他们只要能杀害到你,丞相府一下卷入此案件中,然后再公布他们是太尉所派,到时候丞相与太尉反目成仇,南楚朝堂局势就更加动荡……”
言蝶素打断了轩辕牧凡的话,轻声笑道:“还在有世子相助,才能化险为夷。”
轩辕牧凡展颜笑道:“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此时,雨停歇,风依旧。
篝火熊熊,火光随风摇曳。
轩辕牧凡手持风卷剑,缓缓起身,说道:“雨停了,该回去了。”
说罢,他手握风卷剑,一剑将水帘劈开,绵绵不断的流水刹那间被他的剑气断开,他随即缓缓走出水帘洞,然后脚尖一点,身影闪动,徒然站立在清竹陋桥上。
言蝶素也紧跟其后,缓缓起身,从断水处走出水帘洞,身影也是轻盈如燕,一下子来到清竹陋桥上。
此时,月色朦胧,晨星寥落,清风阵阵,水声滔滔。
天色将亮,天边阴云沉重,应是寅时。
两人此时皆有伤在身,轩辕牧凡更是伤上加伤,行走并不快,估算要两个时辰才能回到丹阳城。
不久,两人并离开忘情帘,一路向着丹阳城的方向走去,身后那滔滔不绝的水瀑声也渐行渐远。
四周群山如黛,天边乌云翻涌。
二人来到一片松林,周围树木横生,乱石错落,夜雾森寒凄迷,寒风簌簌,松叶沙沙作响。
二人展眼望去,尽是松树挺拔,落叶纷飞。
这时,偶尔可听到不远处穿来声声狼嚎,二人虽有伤在身,但也足以对付几只野狼,所以就没把狼声放在心上。
两人踏进松林,轩辕牧凡眼神凝肃,一直默不作声。
言蝶素骤然开口问道:“世子,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陈府灭门案中,唯一活下来的陈倩是怎么逃出那群杀手的魔爪,最后来到汉安府的?”
闻言,轩辕牧凡微微一愣,停下来前进的脚步,恍然大悟,说道:“有人把她救了出来。”
没错,就是一开始轩辕牧凡在树林里遇到的那名双手持剑的黑衣人。
他不仅在刑部侍郎案中救出陈倩,而且在卧云林里挡下了花藏海对陈倩的致命一击,最后还把她送到汉安府门前。
轩辕牧凡心中大骇,陈倩身中的“虎蜂毒”也是这名黑衣人所为,为的就是将药仙白蒹葭和轩辕牧凡引到忘情帘。
想到这里轩辕牧凡不由得冷汗直下,立马手握风卷剑,警惕地展望四周。
作为一等一的弓箭高手,言蝶素听声辩位的能力更胜于轩辕牧凡,她也立马发现有一人跟着他们身后。
树影斑驳,寒风凛冽,一名黑衣人双手各持一剑,从苍劲挺拔的松树中缓缓现身。
此时,晨雾缭绕,那黑衣人就在不远处,抬头看向两人,眼神冷漠,杀意凌厉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