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本就踮着脚仰头看他，被他一推，重心不稳，直直地摔了下去，

衣服“刺啦”一声，又划出好几个口子来。

他愣愣地坐在那里，想不清为什么自己突然就倒了，

顾随心疼地看着那破了口子的衣服，他蹲下身子，从袖袋中抽了几块糖果来递给他“呐，补偿你的。”

顾昭呆呆地伸出手，那糖果被包裹的很好看，他从未见过，小孩子心里还是欢喜多的，但他向来不爱向旁人表露心意，但那眼里藏着的星星一闪一闪，连顾随看了都忍不住想摸一摸他，

顾随把糖果放在他手里，用手揉了揉顾昭的头发，

虽然他穿的是破，不过整个人很是结静。

发丝滑滑的，顾随忽然想，也许别人的也是这般，便又收回了手“你自己玩吧，我要回去了。”

顾昭愣愣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把那糖果包在手心，

只是糖果会化，他小心珍藏了许久，被卢倾寒发现的时候，连水也被风干了……

再次相见，也就是他阻挡他回家的路的时候……

回忆顷刻消散在风里，那年无论多么温柔，都改变不了他们注定对立的结局，顾昭没有太多留恋，他阴鹭着双眼顶着他看“你不该动她。”

“也不该拦我。”

他说完，起身回了自己的马背，扬鞭策马，向着绮都城而去，尘土四扬，

顾随把箭从自己的身体里抽出来，任血渐渐地流淌，他躺在血海里，红色的花从枝头落下，

盖在了他的鼻尖。

顾昭桀骜地性子露了个彻底，昔日淡然地表面被撕裂开，他冷着那眉眼，让曾经与他朝夕相处的人战栗不已，前面狂奔的他如同要人命的地狱修罗，

没人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就像尘归后，也没人知道，那年顾随不顾一切的拦住他，不过是因为一时善意大发，不忍让他回去看见更残忍的画面而已……

信使再快也没有顾昭的马快，顾昭策马穿过通往自家府邸的院落时还怔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又继续走了。

他想，也许青荧此刻，正在看着花开吧。

他去找皇帝的时候，只是孤身独往，连萧景都没有跟随，

彼时皇帝在沧浪亭里铺了个毯子躺着，身旁除了一个小太监，就只剩下一壶茶了。

听见声响，他眼神平淡地望着湖面，看一圈又一圈涟漪浮起又消失，然后喝了一口茶，又复平平。

小太监正为皇帝理着头发，那一圈黑丝之下，皇帝的头已经半白了，小太监心有戚戚，手下更是轻柔。

不过皇帝并不在意，顾昭走上前，站到了他旁边，高大的身影堵着他的视线，顾严抬头看去，当年的少年，竟然已经这般大了。

小太监俯身“见过王爷。”

顾昭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小太监轻轻地抬眸瞅了眼皇帝，却在那眼神中读懂了命令，又叩了叩，才转身离开。

顾昭向来不会讥讽人，可此刻却也忍不住轻笑“原来父王这样的人，也能养出好狗来。”

帝王忽然有些好奇他此刻的神色，匆匆抬眸去看，却见顾昭把那一丝轻蔑放在了他眼前，

他忽然想起，除了最开始的时候，顾昭好像很久没有如此在他面前表露出喜恶来了，

不，有!

对待青荧的时候，他眼里会浮现出温柔来，好像很久之前的卢倾寒。

顾严忽然有些不甘心，可造成今日这种局面的，难道不是他当年毫不后悔的选择吗？

他尽量善解人意道“若是你看不惯，杀了便可。”

顾昭轻轻地摇摇头，曾经心系天下的君王，在这皇位上磋磨了六年之久，终于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哪有半点当年的样子，

顾严只是说“我老了……”他声音忽然变得苍老“这帝位迟早都是你的，把这江山交给你，朕也，安心了。”

“江山万里，朕为它已经失去太多了，可朕不后悔，纵然高处独寒，朕也绝不后悔曾经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孩子，朕此生心愿便是一统山河，可如今之国力尚不可做，萧家虽倒，萧景却仍可用，你去往南走，去边界的黄沙坡看看，那里可以远远望见卢国，你要拿好武器，替朕，重振山河。”

帝王虽老，气势不减，他再回忆昔日登坡之时的景象，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青年时代，他提鞭策马驰骋于大漠，看夕阳西下，万里黄沙，

看战场厮杀，兵临城下……

他头一次生出这样的喟叹来“若是能再多些时日便好了。”

顾严是很少求长生的帝王，他不信方术，在建朝之后便严厉打压，曾有人偷偷送了长生的丹药到他面前，那人是个重官，顾严当场大怒，将人革职查办。

以后方术之风才渐下。

他一向臣服于岁月，从不与时争，因此在泱泱长河面前，连一向高贵的帝王也只能祈求，

顾昭“然后呢？再杀了我和青荧？”

帝王一愣，望着湖水的眼神有些茫然“朕何时要杀你了？”

“你杀她，就是要杀我……”

帝王眼里有了怒意“你何时成了这样，不杀她难道要让她阻碍你吗？顾昭，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除了没有脑子的小爱，还有什么？你心里还有天下苍生，还有其它的东西吗？”

他气的结巴起来“你这样，如何对得起，你娘教你的……”

娘亲……顾昭眼里嘲讽意味更深“我娘亲怎么死的，您比谁都清楚，我本来可以多听听她说话的，又是谁阻拦我？这些事我已不想再提，难道您以为，不提便是揭过吗？这皇位做的可当真是好，只手遮天，还要混乱人心。”

“父皇，儿时我问您讨一颗糖，您不给，今日我向您保一人，您也不放手，那就别怪我。”

湖水荡漾，蜻蜓点水，拂去了二人经年错乱的父子情，

顾严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就为了一个女子？值得你这样做？”

又提到了她，顾昭的心被填满，连看着恨的人都和颜悦色起来“值得，我要她活，即便是踏着我的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