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我和您不一样,我顾昭此生认定一人,便绝不会辜负。”
顾严看他眼里隐隐地疯狂,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有了疑惑,
当年卢倾寒的事情,对顾昭的打击太大了,以至于经年辗转,他做什么事都不能忘记,他把仇恨钉在骨头里,和自己融为一体,叫人看不出来,付青荧不过是一个导火索,
顾昭的这步路,也许早在卢倾寒身死的那日,又或者,在他默认卢倾寒教他治国之策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他幼年受苦,并非完全磨砺了心志,而是为今日埋下了心魔。
只要他爱,他有所痴狂,便一定会走火入魔……
是他顾严,亲手将顾昭送上了一条炼狱的路,也亲手毁掉了他们之前微弱地父子情,
连这山河都开始飘摇欲坠,
他的脊背,撑不住了……
背后无人,帝王孤独地合了眼,不愿再看这深陷泥沼的儿子,
顾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了勾唇,报复的快意一瞬间增长,又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见,
如今局面,他分明该开心,可却,再没有一点快意。
顾昭脚步微乱,又盯着帝王落寞的神色看了半晌,最后落荒而逃。
临门一脚,顾昭还是心软了,幸是萧景追着信使而来,顾严听着顾随已死的消息,恍然如梦,
他自以为可以掌控的很好,可最终,所有的一切都失了行迹,他看着匆匆而来的萧景,没忍住问“他这些年,是不是忍得很苦?”
帝王不愧是帝王,即便在最狼狈的时刻,依然能这般有魄力同他说话,但眼前之人毕竟是顾昭父亲,顾昭能放着他在这里离开,便说明心里不是不在意……
他迟疑地点点头,
顾严疲惫的叹息了一声“阿景,你告诉朕,他到底有多爱那个女子?”
知道多爱就能成全吗?这显然不是顾随的作风,当年能火烧雍城,今日也依旧能屠了所有起反心的人,
可是,
萧景向来是懂顾昭的。
那人把许多事都憋闷在心里,有时候想宣泄,却又碍于各种原因欲言又止,他此时不是心疼头发花白的帝王,只是想着,
也许说上几句,
真的会惹来一丝心疼呢!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如果受了伤不哭不叫,谁会知道你受了伤啊?顾昭和付青荧都是这种人,他们都只会暗自消化自己的伤口,就连几次分分合合都没让他们学会彼此依靠……
“很喜欢,陛下,这天底下唯一能让顾昭活得像个人的,怕是只有付青荧了,他们两个……互相遇见,互相需要,若是没了付姑娘,顾昭怕是,从此以后更是行尸。”
“您当年杀了他的娘亲,如今还要夺走他爱人吗?陛下!若非当初他那般惨痛的经历,今日或许他便不会爱上付姑娘,别怪萧景僭越,这一切,都是您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或许您还有其它孩子,可您心里也当明白,除了顾昭,没人能担的起你的天下,从你叫他外出游历三年开始,一切都覆水难收。”
“顾随虽好,却是暴躁易怒,又多猜忌,他死后,阿昭便是名正言顺的长子,我已经将消息封锁,您是帝王,审时度势,顺应时局应当比我还明白。”
可他还是低估了帝王的狠心,许是觉得萧景以后对顾昭还有用,顾便又多说了一句“为君者,最忌有所爱,萧景,你父亲铁骨铮铮,既教你兵书,可曾授过你为臣之道?”
“萧家跟我征战多年,你父亲那般顽固的人都知道作何选择,朕看你这些年,还没你父亲半点通透。”
“我通不通透就不牢陛下费心了,只是眼下您需知道,这皇宫,不再是您的了。”
闻言,顾严只是大笑了一声“朕可从未说过这皇宫是朕的,天下也未必能久居吾毂中,朕只是不愿见一朝耕耘,二朝散落。你们能短短时间操控京城局势,想必不止是依靠自己,大顺和平六年,百姓还未褪去恐惧,朕要提醒你们,莫要太自负了。”
所谓民心,得之,或许要经历一个很长的时间,但失之,不过是顷刻之间,顾严对于人心善握,这些年已经掌握的炉火纯青,也许是在那个位置上磨练久了,他丝毫不敢表现出一点昏聩来,
毕竟,史上有多少兢兢业业,最终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他身兼风雨,本身并非是一个草包,几十载阅历哪里是萧景或是顾昭可比拟的,经年锻造,他浑身上下,除非在最后一刻,都至死为了自己的雄心而战。
他不是一个虚心为民的好君王,可即便他为了欲望不断给自己画着假皮,也不能否认,他缔造了大顺六年的和平,他为欲望画皮,病驱已为所有罪恶赎罪,孤寒侵身,君王身无长物,唯有孑然一身,
他立在那里,任着夏日的列阳来照,和煦如斯,
“朕从不后悔。”
萧景一时有些怔愣,旁边的人过来请示他,要不要把皇帝拷起来什么的,萧景晦涩的看了一眼谄媚的人,亲自上前押了人走,说是押,倒不如是皇帝在前面走,他在旁边指路。
这么多年,这个男人一己之力扛了太多,萧景还记得儿时伴着父亲随军的日子,那时候他就曾仰慕过这个男人,风姿卓绝,他对于领兵的造诣绝不输于他爹,
何况,这人还曾放下身段指点过他,甚至,还抱过他。
这是连顾昭和顾随都没有过的待遇。
他忍不住问“您是不是早就知道……”
顾严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用宽厚地手掌拍了拍他的肩。
大顺昭和六年,顾随死,复立顾昭为太子,入住东宫,皇帝染疾,顾昭监国。
可顾昭往日里顺从惯了,被封做太子后,竟率性到要住在之前的王府,
新朝重整礼乐,重教化,
许多学子纷纷上书陈词,说他这个太子如何不好,不尊礼法,比不上之前的顾随等等,
外面浪潮一起,绮都身为大顺国都,率先涌起大浪,昔日和善的局面被撕开一个大口,露出早就被腐蚀的原貌,越看越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