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了下眉,不过被面具盖着,顾昭看不出来他表情变化,顾昭沉默不语,
他接着说“想知道当年为何卢国要假道于雍吗?”
“我想你也应当有此疑惑,一江之隔,明明卢国可以在那边安然度日,为何要涉江假道,即便是要统一天下,又为何要先从最不好入手的洛开始。”
顾昭“为何。”
戴面具的人愣了一下,旋及笑起来,随意侃了一句“真不知道阿倾那般活泼的人,是怎么生了你这样的闷葫芦。”
顾昭闷闷地“自己生的。”
“啊?”
“娘亲生我那天,是个雪日,我听人说,她躺在毛毡上,自己硬生生地撑了过去,有个小丫鬟不忍心,就去帮她,后来被王妃知道,也被杖毙了。”
面具男沉默了一会儿,再一开口,说的却是当年的事情“当年……”只是话刚起头,便被人打断了,
顾昭说“您不说喜欢我娘吗?”
面具男说“是啊!”
他不欲回答这个问题,顾昭闷声说“您继续说吧。”
他有些迟疑“当年,卢国气候不佳,闹了饥荒,洛国使臣来访,对我卢国之景心存不屑,更是玩弄我朝百姓,雍与我朝一水之隔,又有雍之人来我朝请合,他们说雍远在边境,受不到天家恩惠,反而苛捐杂税压的人心惶惶,百姓们都很期盼能有人救救他们,我们没有粮食,他们可以送给我们,我们需要战马,他们也可以供给给我们,他说,洛天子远居雾都,根本不会管他们一小国死活,他们的粮食可解我们的饥荒,他请求我们出兵,给他们一个被迫反叛的由头即可,大王最终被他说服了,毕竟这太诱人了。”
“可当时朝中多数反对此法,都觉得有阴谋,但为了生存,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当时,我与倾寒多次祭祀祈求无果,便只能铤而走险,在多数人观望的时刻,倾寒一人率兵涉江,雍国百姓夹道相迎。再后来,你应该也都知晓了。”
他眸色沉沉“你那自私的爹伤害了我卢国最美的人,他侮辱她,蹂躏她,将她折磨的不生不死,这大顺六年和平,他踩着多少人的尸体走上去,顾昭,你说当年,怎么就那般凑巧。”
“他一战扬名,彪炳千秋,就让雍国之人与我卢国将士为他的野心铺路,那火连烧了三日,足足三日,现在的百姓都歌颂他勤政爱民,他配吗?”
“你本也有我卢国血脉,倾寒是我卢国的公主,你本就和我们同出一宗,忘掉你那肮脏的父亲吧,你身上流淌着的,是属于卢国神圣的血液,与其守着这种江山,不如与我们一同,统一这个天下,如何?”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很会说话,但如果今日在这里的是之前的顾昭,或是多年前卢倾寒还在世时的小顾昭,都很有可能被他蛊惑一般的语气说动心,可惜,今日坐在这里的,
是早已想清楚了的顾昭。
他生他长皆在大顺,虽然命运给予他诸多不公,可他仍爱这片土地,
他看见过即便受了欺负,但仍对江城的尽心竭力的付青荧,
又看到过往日清高的孙由宁,会因为自己的家乡修一条路而对他感激不尽,
还有江城的百姓,被困在那里这么些年,却仍不愿迁移,
以及时千的执念,虽然行错了路,虽然固执非常,但当看见江城那条路修起来的时候,又满眼泪水的祈求自己能否也去帮忙……
顾昭——他或许不会是一个征战四方的皇帝,他只想要一个海清河晏。
“这就是前辈搅乱绮都的理由吗?大顺六年积淀,若是绮都能因此被覆乱,这六年岂非都是无用功?”
那人低低地笑了一声“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民声如此之大,绮都只是其一。”
顾昭摇了摇头“是吗?”
面具人忽然意识到了些不对,他压下心里怪异地感觉“你什么意思?”
顾昭只是站起了身“前辈长我数载,论谋略见识,昭不及前辈,可论未雨绸缪,前辈怕是不如昭。”
面具人心下律动的很快,他在想自己有哪里没有想到,顾昭眼里温情不减“您与母亲的情谊我不知真假,我父亲对我母亲的一切我也将永远铭记,但,若前辈当真与母亲交好,便该知道母亲夙愿并非杀戮,您说得对,她确实是一个很不一般的女子,昔年母亲谆谆教诲,要昭成为天下人的光,彼时幼小,尚不知母亲何意,昭终日于小院中不见天日,天下与我又有何干,后来母亲身死,又几年,昭从大顺五洲十城,最后走到了江城,揽遍世间才若有所悟。”
“她从未把这件事留在心里,前辈。”
面具人咬着牙道“我没有骗你,当年确实如此,若非顾严算计,我们哪里能走到今日!”
“前辈陷的太深了……”顾昭轻轻地叹道“早在与你合作之时,我便遣人去了卢国,如你所说,我娘亲本名谢清妍,是卢国前国君谢修的长女,为上疆场才改名换姓,化名卢倾寒。
当年之事,个中细节你心里清楚。但我不想再论,只是,我已同现任国君说好,此后两国交好,这是他亲自写给我的信,你自己看看吧。”
顾昭把信往桌子上一放,卢国王室特供的纸张,旁人无从模仿,
而那字迹,面具人显然认识,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这……这不可能。”
他喃喃“他说过支持我的……”
“我许他大顺多年研究的种植之法,并且扩大两国互市力度,开放了我朝边境几个地点作为交点,这些年卢国也纷乱不止,她初登大宝,自然也要为千秋基业着想,收手吧,前辈。”
“或者我该这样称呼您,李新前辈。”
“趁大错未铸,收手吧。”
李新忽而大笑开,他撤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斑驳的脸,
顾昭瞳孔微缩,
李新的脸上疤痕交错,那分明是火烧出来的!
李新脸上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嘴角勾起十分苦涩地笑意,那笑放在这张脸上,简直犹如林间鬼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