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晴芳已经在花婶家待了整整三天,虽然她还是想不起一丁点关于自己身份和来历的事情来,可花婶还是好心地收留了她。
晴芳不好意思在这里白吃白喝,想趁花婶出去摆摊的时候,守在家里帮她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可惜她好心却办了坏事,花婶家的厨房在她一番鸡飞狗跳的操作之下,险些被炸成了烟花。
害得花婶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她握着晴芳的手,哆嗦道:“姑娘这手娇嫩的很,一看就不像是沾过水的,以后这些事情你就别操心了,让东虎做就行。”
晴芳焦急道:“这哪儿行呢花婶,我也不能天天在您家里吃白食啊。”
没想到她还是个要强的姑娘,花婶想了想,便破例将家中祖传的千层油糕秘制配方教给了她:“你要是真过意不去,就帮我做油糕吧,这样我也能省些力气多休息休息。”
原本只是想让她别继续霍霍家里其他地方,没成想,晴芳跟着学了两日,还真学出个模样来了,做出来的油糕味道甜而不腻,层层均匀,软糯适中,小小地把花婶惊艳了一把,心道这姑娘虽然干啥啥不行,做点心倒还真有点天赋。
难道她是老天爷大发慈悲,专门送来继承花家衣钵的田螺姑娘不成?
晚上收摊的时候,花婶难得高兴地买了只咸水烧鸡回来,美其名曰给她和东虎补补身子,东虎留着口水,看着阿娘从他面前夹走了一根大鸡腿,放进晴芳碗里,眉开眼笑道:“姑娘啊,你看你来我们家也有几日了,我也没做过什么好吃的招待你,这是我特意从我们这儿有名的一家烧鸡铺子里买的,快尝尝。”
晴芳有些受宠若惊,在东虎充满艳羡的眼神下,轻轻咬了一口鸡腿肉,果真是肥而不腻,满嘴清香,她称赞道:“真的很好吃,谢谢花婶。”
花婶一边笑一边又给她夹了块鸡翅膀,让她别客气,只管敞开了吃。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而且从刚刚开始花婶就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她看,看得晴芳心里直发毛,难道这是打算对她下逐客令了?
晴芳不由得紧张起来,碗里的鸡腿顿时索然无味,她放下筷子主动问道:“花婶,你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花婶有些惊讶于她的敏感程度,见她揪着手指头可怜巴巴的样子,觉得她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忙道:“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心中的大石头一下子落了下来,晴芳松了口气,摆摆手道:“没什么,我还以为……”
一旁眼馋鸡腿已久的东虎鼓着腮帮子,有些委屈地看向花婶,插嘴道:“阿娘,我今天遇到阿南了。他还问我怎么这么久都没出来找他一起玩了。”
花婶闻言抬手就是一筷子,有些生气道:“我不是叮嘱过你很多次,不准你跟那些小乞丐混在一起吗?”
东虎捂着脑袋哀嚎一声,解释道:“我才没有!阿南他,他已经不是小乞丐了!”
花婶叹了口气,道:“前两日我是听说他那个病痨鬼的爹没了,可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又没有旁人愿意收留,不做乞丐还能做什么?”
东虎有些不满花婶看不起他的朋友,瘪瘪嘴道:“可他真的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脏兮兮的样子了,你不信,下次我把他带回来给你看。”
“哎哟我的祖宗,你可饶了我吧,嫌家里有你们俩还不够我忙活的是不是?”花婶一把拧上了东虎的耳朵,提溜着他原地打起了转,“我再说最后一遍,不许你跟那个叫阿南的小乞丐来往,更不准把咱家的事往外说,听到没有?”
“我没说,阿娘,你松手,疼!”东虎捂着耳朵哀嚎着。
晴芳在一旁看着,感觉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虽说这样的闹剧每天都会上演,心智不成熟的东虎总是会像小孩子一样闯祸,动不动就会惹花婶生气,可晴芳反而觉得这样才像是实打实的一家人。
在这里虽然没待多少时日,可晴芳看得出,花婶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虽然嘴上总是嘚吧嘚地不肯饶人,实际上心肠柔软得很,不然也不会教出东虎这样一个心思单纯,开朗善良的傻孩子。
饭后,东虎又不知道跑哪里看热闹去了,晴芳帮着花婶在院子里洗衣裳,花婶突然想起来这姑娘到现在都还没有个称呼,遂问道:“这天天叫你姑娘姑娘的,也不像个样子,依我看,在你恢复记忆之前,先给自己起个暂时的名字怎么样?”
晴芳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只是要她自己来起多少有些羞耻,便让花婶替她想一个。
花婶道:“这哪行,我也没念过书,哪会起名字。”
晴芳将衣服拧干,搭在架子上,回眸一笑道:“花婶起什么我都喜欢的。”
明月皎皎,美人嫣然一笑,如诗如画,花婶看得有些恍惚,心想莫不是真的天女下凡,脱口而出道:“那不如就叫阿仙吧。”
——
自打晴芳失踪以来,侯爷已经三天三夜没怎么合过眼,弄春和江鹤更是不用说,腿都快跑断了仍旧一无所获。
想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扬州城几十万户人家,要想从中找一个人,起码也得花上个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更何况假若人已经被拐出了城门,或者遇到了什么不测,那便更是有如大海捞针。
沈绪知道晴芳失踪的时候,心里面自然又急又气,只不过他没有朗月初那么大的胆子,敢直接跟安定侯叫板,可他终归没能忍住,扑上去直接给了李渭枫一拳,只不过到底是一介书生,花拳绣腿的,如同给他挠了个痒痒。
李渭枫没有心思与他计较,反而被他打出了一丝清醒,急匆匆跑去求小皇帝写了张字条,塞在信鸽的腿上传回了宫中,拜托朗月初帮忙算出晴芳的下落。
朗月初收到字条的时候差点把御书房的屋顶给掀了,若不是曹公公拦着,他真想直接丢下眼前堆成小山的烂摊子,飞到扬州去把安定侯剁成十八下丢进河里喂鱼。
国师大人连夜卜了一挂,卦象显示晴芳还活着,仍在扬州城内,只是无法确定具体位置。
卫垣把消息转达给了李渭枫,撇嘴道:“朕要找的人都还没个消息,这下倒好,还得分出大部分精力来给你找媳妇儿。”
李渭枫不是很想搭理他,拿着朗月初传回来的字条反反复复地看,卫垣心想以前他怎么就没看出,安定侯还有做情种的潜质,赶明儿回到长安,他一定得封他个“情圣将军”当当。他扣了扣桌子,提醒他就是把纸看出花来,沈晴芳也不可能凭空出现在这里,要找就抓紧时间出去找。
对方仍旧没有说话。
卫垣看着他眼下的一片乌青,有些无奈,到底是自己的人自己心疼,于是故意调侃道:“自打沈氏失踪,你就没合过眼,再这么熬下去,等人找回来可以直接拉去给你守灵了。”
李渭枫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出神,刚得知晴芳失踪的消息时,他心中满是愤怒,气的是她不肯听话到处乱跑,还有身边丫头也不守规矩跟着她一起胡闹。
可转念一想,一直以来,自己又何时关心过她内心的真正想法,何曾告诉过她该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
说到底,他该怨恨的只有他自己,静下心来想一想,他对她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是占有,是爱,还是只把她当成一个合适的枕边人,豢养在自己身边呢?
他真的懂该如何去爱一个人么?
如果他真的就这么草率地给了她侯府女主人的身份,又可曾为她今后该如何面对因此而来的诸多非议与责难做过打算?
她固然做不了一个合格的主母,可他又何曾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或许真如朗月初所言,他和晴芳之间从来都没有平等地对待过彼此,这样的感情该要如何长久下去,更何况他还信誓旦旦地承诺自己一定会给她带来幸福。
能带来吗?带的来吗?
窗外突然响起几声蝉鸣,昭告着世人百花殆尽,夏天已至,案上的宣纸被清风吹起,掉落在地,卫垣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李渭枫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李渭枫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的他站在一条长长的通道里,两边挂着一面面硕大无比的镜子,每面镜子里都是不同的他和晴芳站在一起。
有一身龙袍的他,抱着晴芳刚给他生下来的小皇子不肯撒手,被晴芳调笑了几句,红着脸一脸别扭地骂她啰嗦;又或是一室清贫的他,同晴芳坐在茅草屋顶上仰望着漫天繁星,耳鬓厮磨,说着悄悄话。
也有纵马江湖的他,与晴芳共乘一骑,在繁花满地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肆意驰骋;甚至他还看到了身着奇装异服的他们,坐在有四个轮子,还会自己跑的铁皮盒子里,旁若无人的亲吻着。
看着面前闪过的一幅幅景象,李渭枫的内心产生一种说不上来的悸动,仿佛镜子里的那人全都是他,又全都不是他。
他摸索着向前走去,最终来到一面盛满十里红妆的镜子前,镜子里的晴芳最像是现实中的她,正一脸娇羞,手足无措地坐在喜床上,过了一会儿,身着大红喜服的他推门进来,替她却了扇,掀了盖头。
李渭枫想起来,这正是他与晴芳成亲的那晚。
他驻足于此,继续看了下去,接下来的画面果真与他在现实中真实经历过的场景别无二致,他因朝务繁忙,常年奔波在外,忽略了她,日复一日独守空房的晴芳,看他的眼神逐渐从满心期待到步步失望,开始学会与他相敬如宾地各过各的日子。
李渭枫的心揪了一下,原来他曾经真的错过了属于晴芳的最美好的那些岁月,也错过了与她相知相守的最为珍贵的时机。
尽管如此,他仍旧紧盯着镜中的画面,想着接下来应当很快就能看到眼下的阶段,他好借此找出晴芳的下落。
只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镜子里三年后的他并没有染上记忆错乱的怪病,反而还接受了卫垣给他的赐婚,娶了傅正年的孙女傅灵犀进门作为他的正房夫人,再后来傅灵犀为他诞下了嫡子,晴芳也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可他能从晴芳的眼神里读出她并不开心,而他对他们的女儿似乎也不甚在意,甚至后来还因为朝中利益不得不又纳了两房侍妾。她们进府之后,为了争宠,借着娘家身份开始不停地刁难晴芳,处处找她的茬儿,欺负他们的女儿,而明明知晓这一切的他却忙于朝政,对此视若无睹,没过多久,晴芳便抑郁成疾,日渐憔悴,终日里卧病在床,生命也危在旦夕。
看到这里,李渭枫终于控制不住地一拳砸向了镜中的自己,然而就在他的手接触到镜面的一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从镜外吸了进去。
他像一缕孤魂一样飘进了镜子里的自己身上,猛地睁开眼,他从床上翻身坐起,一侧的傅灵犀被他的动作惊醒,握着他的手问他可是做了什么噩梦。
李渭枫用力甩开她,三下两下地穿上鞋袜冲出了房门,往晴芳的院里奔去,凭着记忆他推开了西厢院最角落的一处房门,屋子里弥漫着浓重难闻的药味儿,弄春正坐在床头艰难地伺候着晴芳喝药。
两人皆被突然闯进来的李渭枫吓了一跳,尤其是晴芳,因着惊吓剧烈咳嗽了起来,原本也没喝进去多少的药汤尽数被她咳了出来,李渭枫上前推开弄春,将她抱进怀里,温柔地替她顺着背。
“好了好了,我来了。”他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埋首在她发间,心疼地揪作一团。
一旁的弄春拼尽力气上前将他拉开,护在晴芳面前,没有好气道:“侯爷大半夜地这是来干什么,是觉得我们小姐遭的罪还不够是么?您要是真的心疼她就请离她越远越好!”
李渭枫没想到弄春竟会恨他恨到如此地步,直接对自己的主子下起了逐客令。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难道要说自己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侯爷了吗?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没法相信。
好在晴芳及时拉住了弄春,她平复好情绪后,趴在床头有气无力道:“弄春,你先出去,我也想跟侯爷单独,咳咳,单独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