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恩寺的内院构筑复杂,初来乍到之人往往绕着绕着就失了方向,不知身在何处。平日里除了寺中和尚,极少会有人进出这里。
几名僧人抱着柴火步履匆匆地从院中穿过,丝毫没有注意到身侧屋顶上的动静。
待他们走远,李渭枫才从屋顶跃下,贴着墙边向里走去。
敬恩寺处在半山腰上,大门朝南,内院越往里,地势越高。若是有人藏匿其中,一定会选一处视线极佳,又便于转移逃脱的地方,李渭枫研究过院内构造,位于东北处的藏经阁正是符合所有要求的最佳选择。
方才他已在屋顶上事先观察过那周围的情况,除了门口两个负责看守的武僧,附近再无其他闲逛之人。
藏经阁从上到下共有三层,除了一楼,上面两层的大门都在里面落了锁,只能从屋内打开。二楼的回廊紧挨着一侧院墙,再后面便是一处垂直的断崖,若要避开看守的两个僧人,只能从此落脚。
李渭枫的轻功还算上乘,借着断崖上凸出来的一处岩石轻而易举地翻进了二楼的护栏里。他就近检查了几扇二楼的窗户,不出所料,果然也全部都被人从内部封上了,要想翻窗进去,不闹出点大动静根本毫无可能。
如此一来,想要进入阁中,要么直接走一层的正门,要么就得费一番力气卸掉二楼的一扇窗户,两者皆非容易之举,更何况屋内情势尚不明了,贸然闯入亦不是明智之举。
正在他思考对策之际,楼下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李渭枫探身望去,发现来人正是之前接待他们的觉难和尚,两名武僧同他说了几句话,随后便打开阁门将他放了进去。
看来他来的完全不是时候,此时就算硬闯进去,只怕里面也是障碍重重。可费劲千辛万苦才得来的线索分明就在眼前,只差这临门一脚,他若就此放弃,下次再想进来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李渭枫再度打量了一番藏经阁的外部轮廓,一二两层既然全都没有破绽可拆,他也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最上面的三层。
好在老天爷待他不薄,三层的屋顶竟留了一扇可以从外侧掀开的天窗,他先是借势查看了一番屋内情况,确认无人后才钻入其中。
天窗通的是一处阁楼,应该是在三层的正上面,面积不大,只能容人弯腰通行,李渭枫放轻了脚步,向入口处的木梯走去。
楼下传来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紧接着有人从扶梯处走了上来,李渭枫躲在阁楼内俯身察看,只见到一颗锃光瓦亮的脑袋,往下是一袭灰色僧袍,看样子应当不是方才进入阁中的觉难。
那人走到最后一排书架的位置,伸手转动了面前的一样东西,墙上的一处机关应声而开。李渭枫放低了身子,想要尽力看清机关内部的情形。谁知阁楼的地板年久失修,中部有些起空,他才一放低重心,脚下便传来“吱嘎”一声,那人闻声立刻望过来,李渭枫屏住呼吸,心跳到了嗓子眼里。
他一边徐徐往窗边的方向退,一边听着那人的动静。显然对方正打算爬上来看个究竟,李渭枫目测了一眼到窗边的距离,想要全身而退可能不太现实,他轻轻按住了腰间的轻雪剑。
就在那颗脑袋刚露出个尖儿的时候,楼下再度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了因,可算找到你了。”
来人正是觉难。
那人挺住继续往上爬的动作,回身应道:“师父,找我何事?”
觉难没有立刻禀明来意,有些疑惑地反问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听到上面有动静,正准备爬上去看看。”了因指了指上面的阁楼,李渭枫的心又悬了起来,恰巧手边的一个木箱子突然动了几下,楼下之人听到动静,也都屏住了呼吸,李渭枫握紧剑柄,紧盯着箱盖不动。
颤动声越来越大,眼见着觉难他们又欲爬上来查看,剑拔弩张之际,一只黑色的小爪子从箱子里探了出来。
“喵呜……”
尖细甜糯的叫声从箱子里传来,了因似乎瞬间想到了什么,试探性地冲着上面喊道:“斯斯?”
箱子里的小东西听到呼唤,立即跳了出来。李渭枫这才看清楚,先前那黑乎乎的一团原来是只煤炭成精般的小猫,他长出了一口气,稍微安下心来。
小狸奴摇了摇尾巴,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径直擦过他的脚边,从入口处一跃而下,直接钻入了因的怀里,满足地舔了舔自己的肉垫。
了因抱着她走下梯子,对着觉难笑道:“看来是斯斯又跑到上面抓老鼠去了。”
觉难一向不喜欢这只黑猫,总觉得是什么不祥之物,再加上它那双泛着诡异的深绿色大眼睛,光是对视一眼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于是摆了摆手,不耐烦道:“赶紧把它送走,再让我看到,小心我扒了这畜生的皮。”
斯斯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一般,嗷呜不满地朝他扑腾了几下,从了因怀里挣脱出去,一碰地又溜没了影。
见它消失,觉难才回到正题上:“这个时辰,你来藏经阁做什么?”
了因将刚刚从暗格里取出的物什双手捧至觉难面前,恭敬道:“觉隐师叔要我查看一下宝物的情况,似乎打算另寻地方搁置。”
觉难扫了眼墙上被打开的机关,语气中携了一丝不解:“他没事动这个做什么,既然要挪地方,为何从未与我有过商量?”
“这……师叔似乎脱不开身。”了因握紧手中的物件,低着头,眼神闪躲道。
刚才事发突然,李渭枫并未来得及看清他们口中的“宝物”究竟是何东西,但直觉告诉他,一定是跟他们正在找的重要之物有关,可为何觉隐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其挪走?
他偏过身子探头向下看去,了因背对着他,将身前的事物挡了个严实,李渭枫正准备换个位置再看,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古怪而尖锐的声音:
“觉难大师,什么宝贝,也拿出来给则个开开眼界呗?”
这刺耳的音色令他身形一滞,有如一道钩子沉入他的记忆里,好似要牵扯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他使劲闭了闭眼,妄图抓住其中几块一闪而逝的碎片。然而那些记忆却像隔着一层朦胧的薄雾一般,若即若离,让人始终无法触及。
就在他分神的片刻,觉难正嫌恶地质问来人:“你怎么上来了?”
方才那个锐利且不怀好意的声音“咯咯”笑了两下,阴阳怪气地回答道:“斯斯跟我说,阁楼上有只大耗子,要我来亲自抓一下。”
被发现了。
李渭枫立即反应过来,在逃离与迎战之间稍加犹豫,最后还是拔出轻雪剑直接跳了下去。觉难和了因很明显皆是一愣,了因稍快一步反应过来,立即将宝物藏进怀里,摆出防御的姿势。
福童子手持一柄小斧,站在二人中央与他对峙。因着换了行头,又蒙着面,觉难没有认出眼前人是谁,只当他是偷溜进来的小贼,大声斥问他想做甚。
李渭枫没有理他,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福童子身上,这个诡异的娃娃让他没由来地感到心慌,脑海当中仿佛闯入一条游鱼,横冲直撞地敲击着他的记忆屏障,令他异常头痛。
以一敌三于他而言虽不在话下,可阁内布置拥挤,并不适合施展拳脚,觉难和了悟显然都是练家子,力气与他不分上下,福童子虽不会武功,可生在身形小巧,动作极为灵敏,他爬到书架上层,伸脚往对面书架一踹,几十本厚重的经书纷纷向着李渭枫的方向砸落。
李渭枫向后一躲,恰好撞倒了案几上烧得正旺的香炉,滚烫的炉灰恰好落到他白皙的手背上,登时烫出一片赤红,李渭枫无暇顾及疼痛,又接了对面两招。
了因见他手部受伤,便卯足力气招招都往他的腕间攻去,觉隐与他配合分散着李渭枫的注意力,趁他不备一下子捏住了他受伤的右手,福童子趁机从书架上跃下,一斧劈在他的后背之上,李渭枫痛极,额角沁出一片冷汗,手上的力气一松,轻雪剑被卸落在地。
福童子甫一落地,便眼疾手快地从地上一把薅起轻雪剑,扑到旁边椅子上垫脚打开一扇窗户,将剑掷了出去。
武器没了,他又受了重伤,在如此狭窄的地方,李渭枫很难靠着赤手空拳打赢对面两个身强体壮,力气相当的武僧,只能想办法智取。
思索间,觉难以为胜券在握,正想钳制住他的另一条胳膊,李渭枫趁其不备,使出全力猛然抬腿攻其下盘,对方躲闪不及,被他反手压制。了因正要出手帮忙,李渭枫拎起觉难的衣领将他整个人甩了出去,正巧迎面砸在了因身上。
李渭枫捂住右手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快速打量着房间内的陈设,眼下他右手使不上力气,背后火辣辣地疼着,对方还有武器在手,并不适合继续纠缠。
他闪身冲向刚刚被福童子打开的那扇窗,觉难紧随其后绊住了他的小腿,李渭枫抄起木椅横扫过去,将二人砸的头破血流,才得以脱身跃出窗外。只是还未等他落稳脚跟,便有人用轻雪剑抵住了他的喉咙。
持剑人立于他的身后,李渭枫半跪在地,周身被几名侍卫围住,这个位置正好避开了埋伏在周边的暗卫视角,看来对方也是有备而来。
卡在三楼的外廊这么个不尴不尬的位置,怀中的烟花亦无法使用,何况他又被人前后夹击,根本无路可退。
有人从背后绕了过来,一双月牙白绣鞋出现在视野里,李渭枫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皱眉道:“是你?”
曲如烟弯着腰,与他挨得极近,呼吸之间暧昧攒动,她的眼神却阴恻恻的:“这么巧,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啊,侯爷。”
李渭枫错开脸,语气冷冽:“方夫人好手段,竟然能跟到这里。”
曲如烟直起身,退到一边,不以为意地理了理衣摆:“是呀,这可得好好感谢‘李夫人’的那位好堂哥。”
她的视线移向李渭枫身后,嘴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沈大人,戏看够了没?”
李渭枫回过头,一袭熟悉的青衣映入眼帘,沈绪的面色苍白如纸,步履沉重缓慢。他的出现,使得本就逼仄的回廊显得更加拥挤,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阁门,李渭枫再度被人带进屋内。
过程中,沈绪的目光始终不敢落在李渭枫身上,他紧抿着双唇,面容隐在阴霾之下,一言不发地站在曲如烟身侧,像个落寞寂寥的影子。
曲如烟从侍从手里接过轻雪剑,直接扎进了李渭枫的右肩,利刃划开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李渭枫果断伸出左手握住剑身,阻止她继续用力。
掌间涌出汩汩鲜红,背后的衣衫也早已被鲜血浸透,李渭枫喘着粗气,浑身麻木到失去痛觉,腥浓的味道萦绕在二人之间,曲如烟拔出剑端,将剑扔到一旁,凑近他,目光狠戾道:“我说过的,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李渭枫垂着眼,半跪着靠在门边,根本没有力气陪她发疯,恍惚中他看到沈绪垂在袖子里的手动了动,他微微抬起眼皮,与他四目相接,沈绪正想启唇说些什么,李渭枫忽而收回视线,望向曲如烟,抢先一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我想要的,你可给不起。”
曲如烟状似深情地环抱住他,头靠在他的肩上,指尖却深深地扎进了李渭枫背后深可见骨的伤口中,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硬生生咬下自己嘴角的一块皮肉。
意识逐渐离自己远去,昏迷之前,沈绪干涩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进他耳朵里:“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该信守承诺,告诉我皇上在什么地方,不然的话,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曲如烟背对着他,恍若未闻般专注地盯着李渭枫的面容。沈绪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说辞,她才微微抬了抬手,一群人见状,立即上前复将沈绪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