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小别胜新婚,来来回回折腾了小半个月,再次见到李渭枫,晴芳却一点重温旧梦的劲儿都提不起来,甚至有些疲倦和唏嘘。
她已经学着不再去想以前在侯府里混吃等死的日子。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事,都已经成了虚无缥缈的回忆。说实话,她到现在都还没有什么孑然一身的实感,自欺欺人地觉着好像只要一觉醒来,一切便会恢复如初一般。
两个人都是满腹感慨却无从说起,只静静地靠在一处,李渭枫的肩膀动了动,他看了眼被朗月初捆成猪蹄的双手,眉梢眼角沁满了无奈,也不知外面情况如何了。
晴芳抬头望了眼远方的天,一缕青烟正源源不断地自最东侧晕入苍穹,起初她以为是藏经阁的余烟尚未散尽,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半晌后,那股黑烟非但没有消散,颜色还越来越浓,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草木烧焦的呛鼻味儿,她察觉出一丝不妙,连忙扯了扯李渭枫的袖子,焦急道:
“侯爷,你觉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李渭枫其实也早就注意到了那股子不太一样的灼烧味儿,他用仅剩在外面的指端抚了抚晴芳的额角的碎发,安慰道:“嗯,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带人过去看一眼。”
晴芳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摇头道:“我跟你一起。”
她的眼神坚定到不容人拒绝,李渭枫又想起那日在大牢里晴芳毅然决然甩开他手时的样子,与那时如出一辙的眼神让他没由来地一阵心慌,只好点头道:
“也好,那你抓紧我。”
他的胳膊牢牢地揽在晴芳不盈一握的腰间,脚下稍一施力,两个人腾空而起,一眨眼地功夫便跃上了藏经阁一侧的屋顶。
晴芳抱紧双臂,紧紧地挂在李渭枫身上,顺着青烟飘来的方向远远望去,一处火光从后山的北坡探出了头。
她指着那处问向李渭枫:“怎么回事,那里有人么?”
李渭枫的个子要比她高出一个头去,视野自然也更加宽广一些。从山后面的火势来看,应当烧了有一阵子了,时间空间均如此相邻的两场大火,若说之前没有什么人为的关联,他自是不信的。
山脚下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晴芳才看清他是谁,就听身侧的李渭枫沉声道:
“糟了,朗月初有危险。”
——
讲真的,鹿竹现在已经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进了某点的一本爽文小说里来了。虽然前几年过得委屈了些,可就最近的种种遭遇来看,很难不相信自己拿到了传说中的主角标配金手指技能。
先是误打误撞结识了这个时代的君王权贵,而后又阴差阳错地与他们成为了共患难的生死之交。不仅如此,就连这些人抢破脑袋都没能找到的皇室宝藏,现在都被她轻而易举地随手一拍给找到了。
这都不是挂,那卢姥爷可真就委屈死了。
莫非她现在就是这本小说中的女主担当?
时间倒回到洞内的密门被她一巴掌拍开的那一刻,当时在场人的心理活动大概是这个样子的,卫垣以为她触发了什么不得了的机关,正准备拔腿往外跑。
而沈绪则着急忙慌地将鹿竹与小皇帝一起护到了身后,一时间连以身殉主为他们断后的打算都做好了。只有鹿竹这个格格不入的现代人激动地瞪大了眼睛,脸上一副欢欣雀跃的表情:瞧瞧,什么叫车到山前必有路,绝境深处是希望。
早就说了,天无绝人之路嘛!
她拨开沈绪,撩起衣袖,指着洞开的师门跃跃欲试道:“看样子新的副本已经开启,伙计们,做好准备跟我一起进去探险了吗?”
眉飞色舞的样子仿佛这处机关是她早就安排好的一样,丝毫没有对其中未知的一切产生任何的恐惧与担忧之情。
在她的一再怂恿之下,卫垣作为一个初出茅庐,对外头的世界满是好奇的少年人,自然禁不住诱惑,跟着动了心。
关于江湖上的那些烈马长风,红尘逐浪的传闻秘事,他也只在说书先生和朗月初那里有所耳闻,未曾亲身体验过,万一这回真是发现了什么侠踪萍影的江湖秘宝,可是够他回味炫耀上一辈子了。
见小皇帝也跟着鹿竹摩拳擦掌起来,沈绪果断横身挡在了密洞门口,一副要想从此过,就先杀了我的视死如归的表情。
说什么他都不会妥协的,就这么两手空空地闯进去,万一之后出了什么岔子,他们的死活倒是不重要,要是伤着卫垣一根汗毛,到时候就是刨了沈氏祖坟他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可惜旱鸭子终究是打不过会水的鹅的,胳膊再粗他也拧不过卫垣这条大腿啊。沈绪只好将怀夕他们也喊了进来,做足准备才随着卫垣一同往门内走去。
进去之后,望山仍旧负责打头阵,这种密道他其实见得多了,无非就是四面八方可能都设有一触即发的机关,需要提前扔个石子摸排一下。
前面的路在望山的经验加持下走得还算通畅,只是越往下走,四周越是阴森幽静,而且温度也越来越低,空气还湿乎乎的,只能从照明的火把上勉强汲取一丝温热。怀夕虽然穿得少,但她好在有武功傍身,足以抵御寒冷。
鹿竹就不一样了,她不仅跟怀夕穿着一样的衣服,她的衣服还因为之前捞卫垣的时候也被一并浸湿了,此刻被冷气一钻,冻得她牙齿止不住地打颤,浑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沈绪走在她身后,见她浑身发抖,唇色微微泛紫,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明知是她自讨苦吃,沈绪还是脱下自己的外袍递给了她:“这里面冷,披上吧,别冻着了。”
鹿竹的头都快被冻掉了,恨不得立马跳回刚才的火场里,宁愿做一只喷香流油的烤鸡,也不想变成一座长眠地底的冰雕。
她握着尚有沈绪体温的外袍,正要披上,转而看到沈绪单薄精瘦的身板,犹豫了一下,又将外袍塞回他手里,强装无事道:“不,不了,你也冷,我还能,还能坚持住。”
明明已经冷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还要死撑着说自己能行。鹿竹这副倔强要强的样子,让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晴芳,她们两个之间一直有种说不上来的相似感。
比如大大咧咧乐观开朗的性子,又比如笑起来同样弯似新月的眉眼,像是姐妹,亦像是……
许是这层缘故,沈绪对她产生了一种自来熟的亲近感。他也不与她推让,直接展开外袍将她强行裹住,而后又将空闲的左手伸到她面前,声色温柔道:“情势所迫,在下牵着姑娘一起走吧,这样你我都能暖和些。”
鹿竹缩了缩脖子,将小半张脸都埋进的衣衫里,闻着袍子上好闻的松柏香微微红了脸,这种时候她还是要有些作为女孩子的矜持的,虽然她的内心其实正在叫嚣着:牵什么手,大胆一点,直接抱着我走不行么。
卫垣他们浑然不觉地走在前头,过了半晌才注意到后头掉队的两个人,于是略带不耐烦地催促道:“发什么愣呢,赶紧过来。”
密道尽头,是一处平坦开阔的圆形洞府,四周除了他们进来的这条密道,还另有五条岔路。
“这人是属田鼠的吗?在山里挖这么洞干嘛啊?”鹿竹来回数了几遍洞口的数量,不禁感叹道,“咱们接下来怎么走?”
沈绪劝阻之心仍然不死,趁机接话道:“皇上,不如我们先撤回去,等休整好了,改日再来查探如何?”
卫垣看向其他人:“你们觉得呢?”
鹿竹先前的那股子勇往直前的兴奋劲此刻已经尽数消融在沈绪的温柔陷阱里了,她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二人紧握的双手之上,哪还管什么宝藏不宝藏的,在她的眼里,沈绪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值钱的宝藏了。
望山自然没有什么主见,他就是个只会听主子吩咐办事的木偶人而已。怀夕就更不用说了,她完全是被动地跟着他们在这儿瞎跑。
见他们纷纷倒戈,卫垣也不好继续一意孤行下去,只好同意打道回府。
谁知他们才要动身折返,密道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站在最后面的望山首先反应过来,立刻拔刀挡在了卫垣身前,沉声道:“是追兵!”
“他们怎么会追到这里来?”卫垣第一反应就是怀疑方才走出去望风的怀夕,他怒视她质问道,“是你?”
即便被人怀疑成奸细,怀夕的态度仍旧冷冰冰的,不见一丝慌张,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将头扭向一边,淡淡道:“不是我。”
望山亦跟着开口替她解释:“皇上息怒,奴才可以作证,真的不是她。”
情势紧迫,卫垣也不可能在这儿强行与他们计较这个,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鹿竹听着有些紧张道:“小皇帝,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原路返回看样子已经行不通了。”
卫垣亦别无他法,只能是带着他们继续往里走,虽说里面的情形尚且未知,但说不定另能找到藏身之处,总比冲回去送死强,于是道:“就这么冲出去,也是死路一条;继续往里走,兴许还有点希望。”
鹿竹也是同意他的想法的,只是有些疑惑:“这里有这么多条岔路,我们该怎么走?”
卫垣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倒是读过诸多史书兵法,但没有哪本教过他该如何寻踪觅宝啊。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直静默地怀夕突然有了声音:“走最左侧的那条路。”
“为什么?”
卫垣不解地看向她,然而怀夕已经迈步向着那条岔路走去:“没功夫解释,要走就快些,不信的话,你们随意。”
鹿竹拉了拉沈绪的手,悄声道:“我觉得我们应该相信怀夕,她其实关键时刻很能靠得住的。”
“好,”沈绪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看向卫垣,劝道:“皇上,来不及了,我们赶紧走吧。”
待所有人都撤入其中后,望山叫住了沈绪:“沈大人,你们先带着皇上离开,这里的脚印需要清理一下,我收拾好后再去追你们。”
沈绪点头道:“好,你小心。”
此处岔路要比之前的密道更为狭窄,大概是奇幻小说看多了,鹿竹总觉得这里像极了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大怪物,而他们就是自动送上门来的几块肥肉,每一步都走得提心吊胆。
但现实往往是越害怕什么越来什么。
一滴冰凉的液体掉落到鹿竹的鼻尖上,她抬手摸了一下,黏腻腻的触感让她感到一阵反胃,抬头望去,一条通体银白的巨蟒正盘踞在他们头顶的石壁上,蛇身正蜷在一起缓慢地蠕动着。
鹿竹被吓到头皮发麻,浑身僵在原地无法动弹。正想失声尖叫,怀夕闪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警告道:“别叫,更不要乱动,把火把熄了!”
亏她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怀夕关键时刻靠得住,这下好,可真是啪啪打脸。
“你们要是信我,就按我说的做。”
卫垣对她的信任已经见了底,当即反问道:“你又要做什么?”
怀夕看他一眼,继续用气音解释道:“你们待在这里不要动,生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我猜它的视力应该退化了,看不见东西,只能靠声音辨别活物,一会儿我会负责把它引出去,你们继续往里跑,不要停。”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卫垣认真思考片刻,只能同意她的安排。
怀夕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她的轻功还算不错,悄无声息地向外走了几步,猛地抬手将石块掷向了盘踞在顶部的蛇头。
大蛇被她这么一砸,顿时苏醒过来,巨大的蛇头向着她的方向伸去,紧接怀夕圈起手指吹了几声口哨,大蛇果然彻底被她唤醒,吐着芯子直接朝她扑了过去。
怀夕一个转身引着大蛇向外奔去。
鹿竹被方才惊心动魄的场景吓得腿都软了,一颗心就快要跳出了嗓子眼,见他们走远,卫垣才低声喊道:“别看了,赶紧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