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绪虽也觉得事有蹊跷,可又怕妄下定论容易误伤真人,正要劝朗月初稍安勿躁,就见原本被“卫垣”托在掌心的蜡烛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他惯用的佩剑——梧风。
“朗兄小心!”
眨眼之间,前后两个卫垣已经同时向他们扑了过来,朗月初短时间内分身乏术,只能应付自己身前这个,好在怀夕反应及时,赶在身后“卫垣”偷袭之前挡落了他的剑。
两个卫垣不仅武学路数一模一样,就连出招的方式都完全一致。
“不是吧,难道他们连小皇帝的武器都复刻了好几把一模一样的出来?”
“刀剑无眼,鹿竹姑娘不要靠他们太近。”沈绪一把将鹿竹探出来的小脑袋摁了回去,颇有一副老母鸡护崽儿的架势。
两边均打得不可开交,朗月初起初以为二者当中只有一个是假冒的卫垣,稍加试探便可识破,可谁知对方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反倒先发制人,跟他们动起手来。
鹿竹在一旁愈看愈觉得怪异:
“沈大哥,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两个皇上的动作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
简直像极了——影子!
她的话一下子点醒了朗月初,灵蝶没有感知到异样,说明这两个人身上全都没有灵力的痕迹,不可能是人偶之类的东西。如果不是妖物作祟,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是幻象!”
怀夕凌厉果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的想法与朗月初的推测不谋而合。
“以前我遇到过这种情形,”她补充道:“这东西杀不死的,必须找到破解的办法。”
沈绪不是很懂江湖武学这一套,但从字面意思上也能理解出幻象是个怎么回事,就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个道理,心有欲念方生幻觉,倘若真是如此,想要破除幻境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到制造出它的源头。
此事对朗月初来说其实并非难事,只是眼下他分身乏术,根本无暇究其根源。
“望山兄弟,过来替下我!”
朗月初召回涤邪,正欲撤手,“卫垣”的面容突然一阵扭曲,再恢复时,站在他面前的已经换成了一袭黄衣,桃腮稚嫩的沈晴芳。
“初月姐姐,好久不见。”
十六岁的沈家二姑娘嗓音甜糯糯的,如雨后初绽的新荷一般粉妆玉琢,娉婷袅袅。那是朗月初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是他从未见证过的晴芳最美好的年岁。
亦是他蹉跎二十几年的岁月里最为深刻的遗憾。
朗月初望着自己倒映在她双眸之中呆愣的身影,喃喃道:“晴芳?”
沈绪一眼认出了那抹熟悉的身影,他想不通此时此地为何会出现晴芳的幻象,方才他似乎并未想过有关她的事情,难道在场还有其他人对晴芳怀了多余的念想?
他第一直觉便看向一旁的朗月初。
少女“晴芳”正拉着他的衣袖,目光有如盈盈秋水般含情脉脉:“初月姐姐,不是说好回来娶我的么?我已经等了你好多年了。”
撩人心弦的尾音多多少少带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以及……幽怨。
沈绪百感交集地盯着二人交叠在一起的双手,那是他许多年不曾有过的待遇了,似乎只有总角年华的时候,晴芳才那般亲昵信赖地拉过他的手。
他也曾在夜深人静时幻想过无数次与长大的她十指相扣的画面,那些大胆的话语,蚀骨的深情,早就在他荒凉孤寂的梦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可原来,魂牵梦萦的不止他一人。
朗月初彻底沦陷在了晴芳暧昧缱绻的耳鬓厮磨里,在与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肉都开始不受他的控制。
他的脑子里只有面前这道令他寤寐思服的窈窕身姿。
那年他从沈府离开的时候,这个小姑娘便悄悄往他心里埋入了一粒种子,纵使多年隐于黑暗,无人问津,却生生靠着回忆的滋养疯长成他最顽固的心魔。
入魔容易得道难,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被她极具蛊惑的双眸所吞噬掉了。
沈绪再也看不过眼去,一把挣开鹿竹拽着他胳膊的手,冲过去揪着朗月初的衣领,一向温润如玉的脸裹挟着痛心疾首的愤恨:
“放手!”
“你放开她!”
“我让你放开她,听到没有!”
他激动地双目都开始变得赤红:“她是我的!我与她总角相依,青梅竹马,你们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混蛋,为什么要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鹿竹彻底呆住了,这完全不像是能从沈绪嘴里说不来的话,一时间她竟不知自己该难过还是震惊。
然而另一边,就在方才晴芳出现的那一刻,另一个卫垣也跟着幻化成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鹿竹看不懂沈绪这边的情形,便转头观察起怀夕这一边来,没想到这里的状况更是让她大吃一惊:“怎又有一个我?”
说是她,其实又不是,只是脸长得一样而已。
那人完全是一副胡人装束,上身的薄纱短袄只到肚脐之上,下身是一条繁复层叠的石榴花纱裙,上面的花朵开得绚烂而妖冶,与她眼角下那颗蚊子血般娇艳欲滴的朱砂痣遥相辉映着。
鹿竹有些愕然地摸了摸她眼角下同样的位置,那里也有一颗同她一模一样的红痣。
“她”看向怀夕的眼神,与方才“晴芳”看朗月初的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在她深情款款的注视下,怀夕放下了武器,走到红衣女子面前,那个“她”的面容便完全被她的身子挡住了,但鹿竹还是听清了她们的对话:
“阿依莎,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如出一辙的嗓音更加坐实了鹿竹的猜测,原本这已经足够让她大脑当机的了,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幕,更是震惊了她全家足足一百年。
在那个“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怀夕几乎是用狠拽的方式将面前人一把拥进了怀里,随后不由分说地吻上了她的红唇,一红一白两个婀娜曼妙的身影交错在一起,那场面就跟影视剧里的霸道总裁强吻小娇妻似的。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鹿竹可能到死都不会相信,怀夕的心魔竟是一个与她有着十分相似的容颜的胡人女子。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竟然亲眼看着“自己”跟自己多年的姐妹搞到了一起!
她已经震惊道可以当场拿下一个UC新闻标题了!完全是可以冲击某大眼仔热搜第一的程度!
绵长的一吻终了,怀夕再次将“她”牢牢地拥进了怀里,鹿竹甚至听到她一向毫无波澜的声音难得地带了一丝哽咽:
“我很想你,阿娜尔。”
原来“她”叫阿娜尔…
她称怀夕为“阿依莎”,而怀夕则叫她“阿娜尔”。
鹿竹想,或许那就是怀夕原本的名字,她原本就是一名来自西域的胡人舞姬,怀夕只不过是她阴差阳错进入群芳阁后用来伪装自己身份的代号罢了。
阿依莎……
鹿竹的内心深处涌出一股强烈的冲动,似乎只要一念起这个名字,脑海里就有什么东西鼓噪挣扎着想要破牢而出一般。
只不过任凭她再怎么努力,她贫瘠的小脑瓜里也实在是想不起任何一点有关于这两个名字的信息,认识怀夕这么多年,也从来没听她提起过…
鹿竹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这种远不能被世俗所接受的感情接受度自然要高一些,可其他人就不这么觉得了。尤其是望山,他的反应极为强烈,几乎是在怀夕松开阿娜尔的一瞬间,便持刀劈了上来。
同为杀手的怀夕反应极为迅速,她一把推开身旁的阿娜尔,回身抬起脚毫不留情地踹在了望山的腹部。
这一脚肉眼可见地用足了力气,使得望山当场喷出一口鲜血,鹿竹见他在地上翻了两圈后,一把稳住身子站起来,随手抹掉嘴角的血丝,目光愤恨道:
“阿依莎!别再执迷不悟了!你明明知道她是幻象!”
怀夕左手的官刀已经毫不留情地横在了他的颈间,她的神情狠厉到似乎是想要了望山的命:“我说过很多次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望山亦是不甘落后地回吼道:“若我非管不可呢?”
好家伙,搁这儿给她演起琼瑶剧来了。
这两拨人倒是吵得正欢,徒留鹿竹这个唯一清醒着的人干着急,这家伙,还没等找到幻境源头,这些人恐怕就已经自相残杀,同归于尽了。
“你们都清醒一点!”
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发出了马景涛式怒吼。
四周嘈杂的吵闹声戛然而止。
“你们忘记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要什么了吗?再这样下去,别说皇上了,咱们几个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好在她有些破音的嘶吼声还算是成功地换回了朗月初的理智,令他立马意识到这些幻象具有蛊惑人心的作用,当机立断地一把挥灭了悬于洞顶的照明符,四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其余几人也跟着陆续从自己的心魔里清醒过来。
朗月初沉声提醒道:“不要直视幻象的眼睛,他们会让你迷失心智。”
交代完后,他闭上眼睛,双手快速结了个印,于黑夜中召出一个法阵,他走到法阵的正中央,从袖中掏出一道灵符。
朗月初从指尖蕴出一团灵力,在灵符上唰唰写了几笔,灵符顷刻间化作一道刺眼的红光钻入了法阵的正中央。
片刻后,两边的幻象逐渐散去,朗月初重新燃起灯符,鹿竹听到头顶传来嗙啷一声脆响,抬头望去,竟是一面人脸大小的镜子在空中碎成了两半。
朗月初一抬手,那镜子便乖乖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中。鹿竹凑过头一看,原来是一面双面铜镜,镜子周身雕着一只四不像的怪物,有点像猪,但是又有着长长的鼻子,鹿竹总觉得此物看上去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沈绪有些难以置信地感慨道:“竟是一面小小的铜镜在作祟。”
还没等朗月初解释,一句似曾相识的台词再度从他们身后传来:
“沈爱卿!你们怎么在这儿!”
鹿竹条件反射地钻到了沈绪身后,濒临崩溃道:“不是吧?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怎么又来,套娃啊!”
其他人亦是警惕地握住了防身的武器。
卫垣兴高采烈地走到他们面前,却被他们奇怪的反应打击得一脸懵逼:“你们吃错药了?这是什么反应,朕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朗月初怀中的鸳鸯铃感知到同伴的接近,开始躁动不安地摇晃起来,这令他悬在嗓子眼儿的心重新回到了胸膛里。
以防万一,他还是稍微试探了下小皇帝:“皇上,您还记得咱们初次见面时,您跟臣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卫垣被他莫名其妙的发问问得更蒙了,没好气地摆摆手道:“那种小事,朕怎么可能记得住!”
谁知朗月初却对着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没错,这回是真皇上了。”
真正的卫垣是绝对不会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的,更不会与他规规矩矩以礼相待。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鹿竹拍了拍卫垣的肩膀,满脸怨念道:“皇上,您老人家可真是让我们好找啊!”
“有多难找?这就这么一条直立胡同,还能拐出花来么”卫垣还想多嫌弃几句,恍然间才反应过来面前多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禁有些心虚道:“国师,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朗月初神秘地眨了眨眼:“说来话长,容臣出去之后再同您解释。”
鹿竹趁机问了一嘴:
“皇上,您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啊?”
经她这么一提醒,卫垣这才想起自己回来找他们的目的,一下子兴奋道:“那不重要,你们一定猜不到我在前面发现了什么,赶紧随我过来!”
卫垣一边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赶,一边给他们讲述着自己方才的发现。
原来他与沈绪二人分开之后,一路沿着左侧的密道来到了另外一处路口,只是这回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再是几条通往不同方向的岔路了,而是一井泛着银光的幽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