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有一日,一伙儿自称是奉皇上之命诛杀乱臣的贼人找上门来,不止烧了阿娘的绣坊,还将年幼的我掳走作了人质,为的就是逼父亲现身,交出卫氏龙脉的秘密。父亲为了救我,自甘落入了他们的圈套之中,最后……
他虽为阿娘报了仇,却也力竭而亡。
年幼失家,无依无靠的我只能流落街头,跟着那群小叫花子一起,在扬州的街头四处乞讨。”
李渭枫的语气极为平静,好似这些凄惨哀伤的经历都是别人的故事一般,晴芳心疼地紧了紧与他交握的手,想要给他些力量。
“没事,都过去了。”
李渭枫报以她一个安慰的笑,继续回忆道,“再后来,六岁的时候,我在女娲庙里遇到了一个侏儒人牙子,一身打扮像个纸人娃娃一般,诡异至极,那个人的绰号我还有些印象……”
“女娲庙,侏儒……”晴芳不由得想起之前阿南跟她提起过的一个名字,故猜测道,“是不是叫……福童子?”
李渭枫点了下头:“嗯,是他,我在藏经阁中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十分眼熟,也难怪,十几年了,他几乎没怎么变过样子。”
“你说他也是个人牙子?”
“其实具体的细节我也想不起多少,只依稀记得庙里面大多都是些孤苦无依的孩子,长得稍微出众点的,都被他卖给了一些癖好特殊的达官贵人。”
“什么?!”晴芳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杀千刀的孽障,竟然能做出如此泯灭人性的腌臜之事!
难以想象,这些年间究竟有多少孩子遭了他的毒手,晴芳心里没由来地产生了几分后怕,倘若最初的时候她跟弄春没有救下阿南,那这之后的一连串事情便不会发生,这些人面兽心的恶徒又要继续残害多少无辜的孩童?
“那你当时……”她已经不敢继续往下想了,以侯爷出尘的相貌,倘若他也……究竟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坦然面对这种足够给自己留下一辈子阴影的事情。
李渭枫被她欲言又止,满汉痛惜的眼神注视得有些不自在,于是松开她的手,轻轻敲了下她胡思乱想的脑壳:
“别瞎想,当时我的确被他卖给了一个喜好豢养**的商贾,在跟他回去的路上,是父亲的旧部,也就是我的义父李昭,及时赶来从他手里救下了我。阿爹救下我以后,不知为何,我便将这些前尘往事皆数忘尽了。
再后来,十四五岁的时候,或许是阿爹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向我坦白了我的真实身份,其实这些年来,阿爹他一直没有放弃过追查当年谋害我父母的真凶,包括卫氏龙脉的另外半张地图,应当也在他手里。”
卫垣算是听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于是追问道:“那你为何会怀疑到方荐一家头上?”
李渭枫扔下手里的火棍,拍了拍指间的灰尘,解释道:“很简单,母亲遇害之后,方荐的父亲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父亲在扬州一无故人,二无亲友,唯一信托之人只有他,我虽少不经事,可也记得他每次接近我时那些暗有深意的试探。”
卫垣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这就讲得通了,假如方荐的父亲真的是当年出卖皇叔的凶手,那方荐手里一定有着另外半张地图,他布置这场局,目的只是为了请君入瓮,好利用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龙脉所在,同时还能将我们一网打尽…”
“可他为什么要除掉我们,”晴芳脑子里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难道是……”
前朝皇室后人与当朝君主…
“如果他真的没死,那方才藏经阁里的两具尸体,又是谁?”
卫垣并不清楚曲如烟的事情,方才听他们说方荐夫妻二人殉情还觉得纳闷,遂打听道:“方夫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之前不是说和傅相势力有关吗?难道方荐也是他的人?”
李渭枫谨慎地看了晴芳一眼,见她表情微异,故主动应道:“方夫人的事情暂且不提,至于傅相,只怕他们背后的关系没有我们想的这么简单……总而言之,此事脉络复杂,眼下并非追根究底的好时机,我们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晴芳环顾四周一圈后,仰望着高耸入云的陡崖峭壁道:“这儿有别的出口吗?总不能从旁边爬上去吧。”
李渭枫用眼神肯定了她的想法,晴芳一时语塞,好吧,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总不能再游回去吧。
既不能游,也不能爬,遇到事情还总是第一个遭殃,晴芳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李渭枫的拖累,除了关键时候陪着他,再什么忙都帮不上。
李渭枫见她眉头深锁,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子,捏了捏她的脸颊,安慰道:“先沿着周边找找吧,说不定,一会儿他们也下来了。”
正说着,卫垣忽然抬手打断了他们,侧耳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
晴芳屏息凝神地听了一会儿:“没有呀,是不是风声?”
卫垣循声看向湖边:“不是,是一种类似于野兽低吼的声音……”
野兽……
晴芳紧张地拽住了李渭枫衣袖:“皇上,你别吓我!”
可事实上卫垣不仅不是在跟她开玩笑,还越说越严肃,仿佛煞有其事:
“似乎……是从湖底传来的。”
卫垣转身走向湖边查看,此时此刻湖面一片平静无波,除了几只浮游窜动时荡开的细纹,再无任何异样。
他正要凑近细察,大地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湖面中央鼓起一道汩汩的水柱,像是一种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蹿出来的预兆,李渭枫急急唤了岸边的卫垣一声:“退后!”
说时迟那时快,卫垣才要撤脚,一道庞大的黑色身影忽得擘开水面升腾而起,激起的巨大水花直接将他拍上了天。
眼见着就要摔进湖里,李渭枫一跃而起,直接在半空中将他截住,一把扛在了肩上。
“小心!”卫垣惊呼一声。
那怪物紧随其后扑了上来,李渭枫抽出轻雪,向着掀起的水帘横劈过去,怪物被散落的水花挡住了视线,扑了个空,二人才得以顺利落回了岸边。
晴芳藏在巨石后,一直暗中打量着那怪物的模样。
起初她以为是先前在密道中见到的那条不会动的巨蟒追了上来,可仔细一看却又大不相同,这怪物虽有着蛇眼蛇身,头上却长着鱼须鹿角,浑身覆满了墨色鳞片,有四爪,状似鹰。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龙吗?”
趁着怪物还未起身,李渭枫提着卫垣奔到了晴芳身边,两人身上好不容易烘了个半干的衣衫又全部被浇透了,卫垣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惊魂未定道:“方才那是什么东西?”
晴芳缩回脑袋看向他俩,两只乌黑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了:“皇上,你们卫氏龙脉指的难道真的是一条龙吗?”
“什么?龙?”
李渭枫一把摁住卫垣蠢蠢欲动想去看热闹的脑袋,严肃道:“待在这里别动,我的伤还没好利索,真跟它对付起来,顾不了你们两个。”
“朕还没见过龙长什么样子呢。”卫垣瘪瘪嘴,沮丧地缩回了石头后面。
晴芳见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左右手各弯起两根指头附在头顶两侧,模拟着龙角的样子,逗他开心道:“其实就长这样,跟书里写的好像也没有多大出入,不过看它的样子似乎离不开那片水域。”
卫垣假装满足地咧了咧嘴:“原来如此,这下该如何是好?”
“嗯…这个嘛…”
两个人嘀嘀咕咕的时候,李渭枫已将附近可供转移的路线分析了个遍,四下都是光秃秃的墙体,除了这几块巨石几乎再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想要逃出去,只能等到黑龙离去。
卫垣的小狐狸眼耷拉得像个被人遗弃的孩子:“也不知道国师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没有他在,朕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李渭枫白了他一眼:“你总不能事事依靠于他,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随着阿爹奔赴沙场守疆卫国了。”
卫垣不耐烦地用食指塞住耳朵:“我真替我那还没出世的好侄儿感到可怜,小嫂子,你将来可要好好看住你儿子,免得他刚学会走路就被他爹扔到武场里耍大刀去。”
“这……”晴芳依言摸了摸小腹,里面的是不是个儿子都还不一定呢。再说了,就算是个儿子,也未必能继承到他爹的那一身好本事。
“皇上多虑了,若是这孩子能继承到侯爷半分的好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嘴上虽然嫌弃,但一提到李渭枫的优点,卫垣却是颇为自得:“这你大可放心,我阿哥那么有本事,他儿子一定只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渭枫实在听不下去他俩的瞎扯,抬手给了卫垣脑门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贫嘴。”
黑龙在湖中盘旋了几圈,始终没能找到他们的身影,狂躁地向着空中发出一阵咆哮。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响彻空谷,吓得晴芳打了个激灵,捂住耳朵不敢再吱声。
过了良久,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怪物入水的巨响,晴芳才微微松了口气:
“怎么样,走了吗?”
卫垣悄悄探出了半截脑袋,沿着空荡的水面四处观望了好一会儿,才拍着胸脯道:“好像走了。”
李渭枫再次将他按了回去:“不要轻举妄动,它随时都有可能返回来。”
“阿哥…”
卫垣刚尝试着把自己的脑袋从他手里解救出来,又挨了他一记重叩。
“说了多少次,以后不要在外面这样叫我。”
卫垣搜着额间惨兮兮委屈道:“有什么关系,反正这里又没有外人。”
“你……”
晴芳连忙转移话题道:“侯爷,你有听说过关于卫氏龙脉的事情吗?”
李渭枫拍了拍一出凸起的崖壁,一个飞身踩上去试了几脚,而后又落回地面,若有所思地看向卫垣道:“皇上都没有听说过,我又去哪里知道?”
卫垣的心中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正想溜走,又被他提着衣领拽了回来。
“你的轻功学的怎么样了?”
“哈哈…也就,马马虎虎吧。”
李渭枫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会儿你先上去,我带着她跟在你后面。”
卫垣指着头顶的那一小片蓝天,一脸惊恐道:“你开玩笑的吧?我都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哪还有力气爬得了这么高的悬崖。”
李渭枫冷冷的拍开他:“要么爬上去,要么死在这儿,你自己选。”
小皇帝气得一噎:“我就没见过谁家有你这么恶毒的兄长!”
晴芳瞧着他在李渭枫面前耍赖皮的样子,跟个逃学被兄长抓回来教训的孩子一般,完全无法将其与先前狡猾深沉的小皇帝联系到一起。
有些人,表面上看上去君臣和谐,兄友弟恭的,其实私底下跟平常人家天天拌嘴打架的兄弟俩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样也好。
起码,侯爷在这世界上,还有着一丝能够令他有所牵挂的血脉羁绊。寂寥的时候,还能有人与他“东篱把酒黄昏后”,陪着他“闲敲棋子落灯花”。
人之一字,一撇一捺,看似简单,实则既象征是血脉的支撑,也代表着生命的延续。
三人开始做起简单的准备措施,晴芳有些担心李渭枫背上的伤口:“你能行么?身上的伤不是还没好么?”
“无碍,你保护好自己,不必担心我。”李渭枫从衣摆处撕下两条长长的布条,将晴芳与自己牢牢地拴在一起,而后揽过她的胳膊环在自己腰间,叮嘱道:“抱紧我,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松手。”
“嗯。”
晴芳依言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手腕。
卫垣尝试着运了下内力,准备充分后问向他们:“准备好了么?”
李渭枫点了点头:“走吧。”